头一回在上海老舅的家里醒来，钟文勇发现时间尚早。
看了看窗外耀眼的日光，似乎这里日出都比老家要更早一些。
昨日一夜，睡得格外香甜。
不仅是因为他还是个孩子，不存在认床的问题。
更是由于他从路遥的这部小说里，找回了内心的宁静。
毕竟相比于少安少平的苦难，他的这点残缺又算得了什么？
长舒一口气，屋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钟文勇翻身下床，却已经听到老舅的声音匆匆趿拉出来了。
好奇之下，他打开房门。
就见老舅吴远，正站在门口，从一位婶婶手里，接过一碟的包子，嘴里头说着客气话，像是极为熟稔的样子。
钟文勇正准备缩回房间，就见吴远冲他招招手道：“文勇过来。”
“嫂子，这位是我四姐家的老大，叫钟文勇。学习成绩优异，绝对是清北的好苗子。”
老舅的介绍充满自豪，老舅的夸赞不遗余力。
听得钟文勇有些不好意思之余，内心暖洋洋的。
是啊，自己比少安、少平他们幸运多了。
有个如此给力而又全能的舅舅！
“文勇，叫婶婶好。”
钟文勇乖乖巧巧地一颔首道：“婶婶好。”
手里头还拿着那本平凡的世界。
付秋直接操着乡音微笑道：“这孩子长得真是一表人才，随了吴老板你这个舅舅了！”
吴远并不否认，只是看向左右道：“对了，欢欢呢？”
付秋顿时没好气地道：“这孩子刚考完试，昨晚玩到很晚才回来。现在正睡着呢。那像文勇，一大早就知道自己看书了。”
说话间，吕文清出现在门口，嘴里头还鼓捣着牙刷。
冲吴远招手示意，算是打招呼了。
但当他目光落下，看到有个半大的小子，手里头捧着路遥的那本小说时，顿时饶有兴致地跨出门来，直接问道：“吴老弟，这位是？”
不等吴远解释，付秋就抢先介绍道：“这是吴老板的大外甥，学习特好，清北的好苗子！”
吴远接着话茬对钟文勇道：“文勇，这可是同济大学的正牌教授，吕大教授。在上海这段时间，你有什么问题，直管请教他。”
钟文勇惊讶于老舅人脉之广的同时，愈发乖巧地躬身行礼道：“吕教授好。”
吕文清点点头，饶有兴致地问道：“对于路遥的这本小说，你怎么看？”
钟文勇颇有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道：“苦难不值得被歌颂，却能让人从中汲取到力量。”
吕文清顿时眼前一亮：“一针见血！”
苦难能让人汲取到力量，这并不稀奇。
但如此稚嫩一少年，竟能如此一针见血地指出，苦难不值得被歌颂。
这实在令他感到惊奇。
毕竟身为教授，他也是经历了那些年上山下乡的境遇之后，才渐渐悟出了这个道理。
回过神来，吕文清认真地对吴远道：“吴老弟，此子确有清北之才！你就等着享福吧。”
吴远眉开眼笑地拱拱手道：“托吕老哥吉言，等忙过这段，一定陪吕老哥一醉方休。”
吕文清也颇为畅快道：“不醉不归。”
说完这个约定，吕文清俩口子转回自家。
双方各自关了门。
吕文清啧啧道：“这孩子真不错！”
付秋却叹息一声道：“可惜腿上有些残疾。”
吕文清不以为意道：“身残志坚，不比很多手脚齐全的废物强多了？旁的不说，此子将来成就，定在欢欢之上。”
懵懵睡意之中的吕欢，隐约听到这话，一个激灵，顿时睡意全无。
穿着睡意，揉着眼睛，就趿拉出来道：“爸，你说什么？”
吕文清摇摇头，直接喝了口水，漱起口来，然后走进洗手间。
吕欢可没那么容易放过这个问题。
又缠着付秋去问。
结果得知对门吴叔带了个同龄少年过来，令自己老爸都觉着惊才绝艳。
付秋也是随口说的，全然没想到宝贝闺女竟然往心里去了。
片刻后，吕欢进了房间再出来，已经打扮齐整。
头发也站好了，衣服也穿戴妥当。
一番麻溜的洗漱之后，径自到厨房，把付秋刚刚切好的萝卜干一端。
直接敲开了对面的房门。
这次开门的不是吴远，而是初来乍到的钟文勇。
于是一刹那间，针尖对麦芒。
二人之间，变得针锋相对起来。
“你就是我爸口中的清北之才？”
钟文勇没有冒然回应，只是回头看了看吴远。
这一回头的功夫，也让吴远看到了吕欢的身影，当即道：“欢欢呀，这么快就醒了？”
吕欢也回应道：“吴叔，早。”
随即目光依旧回到少年身上，看着他手里捧着的那本小说，轻描淡写地道：“这本今年3月份刚刚获得茅盾文学奖的作品，我早在三年前就读过了。”
钟文勇依旧没有过多的反应。
城里的女孩儿，虽然不免让他觉着耳目一新，有些时髦。
但跟书中的田晓霞比起来，依旧要逊色得多。
身后传来老舅吴远的声音道：“文勇，赶紧把人家手里的东西接过来，把人让进来。怎么能在门口这么一直站着？”
于是钟文勇伸手要去接。
可惜吕欢并没有给他，而是直接迈步进屋，气鼓鼓地来到餐桌前，放在吴远面前。
吴远自是免不了客气一句道：“欢欢吃了没？一起吃？”
不料吕欢直接一屁股坐下：“好呀，吴叔，我正好没吃呢。”
这反倒让吴远一愣。
舅甥俩吃得是包子不假，可喝得却是开水。
吴远愣神之余，当即起身道：“那我出去打点豆浆回来。”
吕欢却阻拦道：“吴叔，不用了。我也喝水好了。”
说完，一屁股坐下，拿起包子就吃。
钟文勇关了房门，回到桌前，对于她的加入，似乎并没有过多的反应。
依旧是一边吃包子，一边看书。
吕欢却有些懵然。
因为她看到了钟文勇腿上的残缺。
心生同情之余，觉着自己刚才过于盛气凌人了。
吴远有些看不下去了，主动挑起话题道：“欢欢，你也是初二吧？跟文勇同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