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

烽火戏诸侯

首页 >> 剑来 >> 剑来最新章节(目录)
大家在看青莲之巅 武侠:我在大明皇宫炼阴化阳 道士夜仗剑 人在综武,我攻略女侠就变强 不灭霸体诀 镇世魔尊 我的法力是混元 大奉打更人 仙途凡修 植修 
剑来 烽火戏诸侯 - 剑来全文阅读 - 剑来txt下载 - 剑来最新章节 - 好看的武侠修真小说

第一千二十章 目击而道存

上一章书 页下一章阅读记录

陆沉一边帮人看相,一边以心声笑问道:“先前在天外,见着了师兄,关于那本《丹书真迹》的转赠一事,与师兄聊过了吧?如果谈妥了,我就可以免去捎话一事了。”

陈平安夹了一大筷子腌肉炖笋,点头道:“聊过了,下次我去桐叶洲,就送去太平山。”

那本《丹书真迹》,除了所载诸多符箓皆是正宗,崔东山还曾为先生泄露天机,其实书籍本身的书页,就是绝佳符纸。

此外李-希圣在书内的亲笔批注,一千两百多个文字,若是拿来“炼字”,足可支撑起一座祭祀供奉一千两百尊道教神只的罗天大醮。不管是上宗落魄山,还是青萍剑宗,拿来当作一座护山大阵,绰绰有余,落在山巅修士眼中,不敢说如何惊世骇俗,至少当得起“不俗”二字。不过陈平安自有打算,下次太平山正式举办庆典,准备将这本道书和护山大阵作为贺礼,赠送给黄庭,好事成双,也算还上了当年老天君赠送太平山剑阵图纸的一份人情。

毕竟桐叶洲太平山的香火法统,便是出自白玉京大掌教寇名一脉。

陆沉转头问道:“裴姑娘,与你问个事,那两个孩子,目前有没有跟贫道的师兄明确师承?”

先前裴钱只说李-希圣要将他们带在身边修行,他们是维持旧道统,还是更换师承法脉,就很有讲究了。

桐叶洲南方的素霓山,谱牒修士苗稼和何洲,一个刚刚跻身洞府境,成了描眉客,一个才是四境剑修,单凭一把飞剑的本命神通,就能困住钟魁一行人片刻,这要是传出去,估计都没人敢信,钟魁是谁?只说裴钱,止境武夫!何况还有一个从飞升境跌境没多久的鬼仙庾谨。当然陆沉无比确定,困住他们不假,那俩修士若真有歹意,起了杀心,然后付诸行动,只说裴钱一身止境拳意,犹如神明庇护,以那两修士的孱弱体魄,带着一身杀意靠近裴钱,肯定近身即死。

不管怎么说,这对小门派出身的师姐弟,都是好造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应了那句老话,法是有缘终到手,病当不死定逢医。

李-希圣身边,还跟着一个名为崔赐的“瓷人”书童,后者正因为少年已知愁,反而不那么愁了。

裴钱停下筷子,摇头道:“他们好像并没有与李先生正式拜师入道,最少暂时是如此,至于有无长远打算,我就不清楚了。”

陆沉笑着点头,“谢过裴姑娘。”

裴钱说道:“陆掌教客气了,前辈与我家先生是老熟人,任何疑问,晚辈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沉悻悻然而笑。裴钱越是这么讲规矩懂礼数,陆掌教就越是心虚犯怵。

老熟人,这个说法比较巧妙,刘羡阳、董水井他们是你师父的老熟人,杏花巷马苦玄这种,不还是陈平安的老熟人?

只因为目前陆沉手上有一份名单,上边的名字,都是未来可能会跟随陈平安一起做客白玉京的修士。

光是落魄山,就有崔东山,妖族真名“鼅鼄”的小陌先生,有较大希望合道十四境的白景,那个来自岁除宫、曾是吴霜降道侣的化外天魔,已经跻身仙人境的剑修米裕……朋友里边,还有龙泉剑宗的刘羡阳,太徽剑宗的齐景龙等……如果再加上裴钱的话,天下事,有了“楔子”便有正文,有了裴钱,意味着纯粹武夫这一块,数量也会跟着多起来。而每一位有资格跟随陈平安问道白玉京的武夫,九境根本不够看,不得是止境起步?

在陆沉看来,不谈武道最终成就高低,只说习武资质好坏,青冥天下的鸦山林江仙,闰月峰辛苦,还有这边的曹慈,裴钱,是第一线的,不足一手之数。

此外陈平安,青山王朝女子国师白藕这拨宗师,其实都要比他们几个差一点。

陈平安只当没察觉到裴钱与陆沉之间的暗流涌动,问道:“青冥天下那边,类似合欢山,多不多?”

陆沉点头道:“茫茫多,数量远胜浩然,蛇蛟盘山一道,在青冥天下还是比较常见的修道路途,走水反而稀少。”

要说类似坠鸢山和乌藤山这般的“道侣山”,陈平安第一次见着,还是在北俱芦洲的游历途中,在渡船上,曾经路过金光峰和月华山,前者栖息着一群极难被练气士捕获的金背雁,后者有巨蛙盘踞,据说金背雁和鸣鼓蛙的两位“老祖宗”,福缘深厚,这些年就跟随李-希圣修行。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说道:“大骊十二地支当中,有女鬼名为改艳,就是京城那座仙家客栈的幕后掌柜,她也是被称为描眉客的山上画师,可算苗稼的山上前辈。”

陆沉闻弦知雅意,说道:“回头贫道就与师兄说一声,让苗稼这个不记名弟子,有机会走一趟大骊京城。”

如今的儒生李-希圣,毕竟还不是曾经的白玉京大掌教,当下虽然可以传授苗稼一些炉火纯青的精粹道法,只是这描眉一道,想必李-希圣就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了。而那女鬼改艳,即便当下境界不高,却是绣虎当年集一国之力栽培出来的“画师”,定然眼界不低,她手边很是有几本高妙道书的。

现在陆沉很好奇和期待一事,将来掌教师兄重返白玉京之时,身边会有几个类似金风玉露、苗稼何洲的不记名弟子?

粉丸府这边,只是在酒水里动了手脚,饭菜倒是没有问题,再就是在裴钱的视野中,各座宴会厅都飘荡着丝丝缕缕的粉色线条,有一群渺小如细蠓的飞雀,不知是何种异物,它们身躯虚幻,肆意出入客人的面目七窍,速度极快,拖拽出一条条纤细的繁密丝线,如织布一般,只说裴钱身边的白茅,整颗脑袋,此刻就像被包裹成了一只粽子。

裴钱便询问师父这是何物,不说白茅这样的鬼物,还有琵琶夫人这样的精怪练气士,竟然连一些淫祠神灵都能蒙骗过去。陈平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还是学究天人的陆掌教帮忙解惑,才算水落石出。

原来这是一种如今不常见的老手艺了,属于偏门术法,先以仙家手法酿醋,在坛子外张贴“酉”字,不可是吉庆的白底红字,必须是黑纸白字,再经过一系列需要熬日子的秘法流程,开坛就可以生出一种名为“醯鸡”的醋虫子,拿这种醋炒菜,可以让长久食用者“打翻醋坛子”,可这还只是第一道手续,之后再将这种状若蠓类的飞虫,浸入墨汁,随后取春梦蛛所吐“情丝”一两,于五月五日炼为墨锭,铭刻“春游”二字,再取市井一双痴男怨女,他们与某某祠庙神灵订立“海誓山盟”的契约书一封,抹掉文字,只取纸张,研“春游”墨,书写满篇“莺”字,烧纸成灰,放入一碗水中,再让身陷情网的某闺怨女子服用此符水,此女子便会于某夜春梦中,她自己浑然不觉,却会蓦然张嘴,吐出一只只啄梦为食的幻化春莺,别名“纺织娘”。

最终将此莺加以驯化,它们就可以为主人编织出一张情网了,再加上酒是色媒,别有奇效,莺飞迅捷,仿若织布机上的飞梭,倏忽往来,织布不停,最终撑起一顶瘴气隐蔽、春光旖旎的粉红帐,所以道行高一点的狐魅之属,历来都喜欢玩弄这一套把戏。至于是拿来当做春宵一刻的助兴之举,还是用来作为采阳补阴的害人手段,就看狐仙的用心了。

世间练气士,尤其是山泽野修,一年到头都在山水间和市井坊间奔波忙碌,自有其忙碌的理由,光是搜集千奇百怪的物资一事,反复研习各类旁门术法,就足够让必须事事亲力亲为的散修,不由得感叹一句“学无止境”了。

要破这种迷魂阵,一般的山水破障符反而用处不大,说简单也简单,深陷其中的修士,只需点燃艾草、松枝即可。

可问题在于一般修士谁会吃饱了撑着,随身携几一带艾草、几根松枝。

陈平安说道:“这虞醇脂,是在打造一顶风流帐?难道她还是那种修行彩炼术的艳尸?”

艳尸与那擅长杀人剥皮炼为符纸的缝衣人,还有渡师,瘟神和鸩仙等,都是浩然天下评选出来的十种邪魔外道之一,这些修士的行踪一经发现,下场都不会好到哪里去,各洲儒家书院肯定会派遣君子贤人参与搜寻,历史上最夸张的一次,是一个流霞洲的山下王朝,有一位鸩仙隐蔽身份担任国师,联手过客,秘密培养出两位瘟神,分别用候鸟和江河游鱼传播瘟疫,将周边六国在短短半月之内变成一大片无活人之地,饿殍遍野,鬼物横行,聚拢起了将近百万阴兵肆意犯禁,一位书院山长也被鸩仙秘密袭杀,最后是文庙那边联手天隅洞天和老剑仙周神芝,才将这位鸩仙斩杀,不过亦有小道消息,说这位差点凭此跻身飞升境的仙人邪修其实并未死绝,而是以鬼仙姿态,余下大部分魂魄,逃遁去往了黄泉路上,另起炉灶,希冀着哪天杀回阳间,重见天日。

陆沉晃动筷子,“不至于,这头地仙狐仙,只是学了点彩炼术的皮毛,估计修行路上,机缘巧合,路边捡了本旁门道书,苦于没有明师指点,就给她修成歪门邪道的术法了。虞醇脂若是正儿八经的艳尸,先前那个腹鼓如蛙的老匹夫,金身境武夫对吧,敢在镇上晃荡,早就被虞醇脂掳来此地,每天下了床,就得蹲在墙根底下嗮太阳,身子骨稍微差点,就变成人干了,见不着我们。”

反正这间宴客厅就没几个是有屁股的,就连虞管事都跑去别处敬酒了,便有两位闲来无事的婢女,被那个年轻道士勾搭落座。

陆沉帮着搬来椅子坐在身边的两位美人,看过了她们的面相,说了些类似鼻梁如竹节者为何不宜修行雷法的山上内幕,把她们唬得一愣一愣,就开始转去帮忙看手相,她们约莫是粉丸府虞醇脂比较器重的婢女,故而都赐姓姓虞了,一体态丰腴,泥金绣凤的薄罗衫子,腰肢却是细得过分了。一清瘦婀娜,翠绿衣裙。

陆沉此刻一手握住那丰腴美人的纤纤玉手,帮着她数了数指甲盖的白月牙数量,再让她掌心朝地,五指上翘,年轻道士瞧了眼女子的手背弧度,道士点点头,也不言语,只是让她握拳,低头观看她掌纹攒簇而成的“土”字,道士抬起头,先恭喜这位姐姐可以修行拜月一道的术法,再与她说了于何地何时接引月魄的日期、时辰讲究……道士说得唾沫四溅,一只纤纤玉手始终被道士握在手中的那位美人,看似秋波流转,实则听得敷衍,只当发闷无聊时听人说书了。

裴钱转头看了眼师父。

陈平安已经吃饱,从果盘里拿起一颗桂圆干,密语道:“听着不靠谱,其实每一句都是真话。”

就像蒋去,如果不是陈平安会符箓,那么蒋去即便在落魄山得以修行,处境就会变得跟宫柳岛郭淳熙差不多,好像资质极差。

天底下实在有太多类似“不曾登上落魄山修行符箓的蒋去”了,这个虞夷犹便是如此,明明有修行拜月一道的命,却无此运。

白茅笑着介绍道:“这是霞露岭的龙眼晒干制成,小郑,尝尝看,药书上说,此物是集中神品,老少咸宜,能补心明目的。你想啊,一种水果,能够命名为‘龙眼’,岂会没点本钱。”

裴钱与白府主道了一声谢,捻起一颗桂圆干。

年轻道士闻言连忙抓了两颗龙眼放入嘴中,含糊不清道:“夷犹姐姐,容与妹妹,贫道觉得你们今夜过后,时辰与八字相契,不出意料,当有鸿运临头。”

她们姓虞,又是各有风韵的美人,便与虞美人这个本是教坊曲的词牌名,十分应景了。

虞夷犹面带淡淡愁思,咬了咬嘴唇,低声道:“陆仙长,山上不都说自古仙缘,没福难图,强求无济于事,苦求无结果哩。”

那翠衣女子冷笑道:“你这道士,明明看的是手相,怎么又扯上八字了?我们与你说八字了吗?胡说八道,露馅了吧?”

丰腴美人帮忙打圆场,“总好过那些故作悚人言语,说些印堂发黑、会有血光之灾的话,再暗示给钱好破财消的骗钱路数。”

“靠着花钱来消灾解厄一道,不可全信,也不可全然不信。”

年轻道士咳嗽一声,“这里边是有讲究的,得用正门来路的钱财,方可挡灾避难,钱能通神,需知此钱涉及阴德福报,铜钱也好,银子也罢,都只是为幽明殊途架起一道桥梁罢了,如那桌台上边的香火,青烟袅袅,便是一条人间最小的飞升路了,直达天听,心诚则灵,所以才可以将罪业一笔勾销。可要说拿那些来路不正的偏门钱挡灾,自然就是火上浇油了,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否则做了坏事,尤其是那些恶贯满盈之徒,位高权重,伐冰之家反蓄牛羊,然后多走几步路,去寺庙道观里边烧几炷香,就没事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取巧轻松的好事嘛。如黑纸白字,善恶分明,除非……贴黄。”

虞容与的脾气,显然比虞夷犹差多了,一点面子都不给这个算命道士,嗤笑一声:“说得更玄乎了不是,谁来辨别正道钱和偏门财?练气士吗?不是唯有各地城隍爷和一国五岳山君府么?”

一下子就冷场了。

年轻道士先前心思都用在了丰腴美人的身上,这会儿总算开始亡羊补牢,“容与妹妹,真是有个好名字,淑履多福,闲暇自行,贫道一看你的面相,就是个有晚福的,若是在山下,嫁给读书人,相夫教子,捞个玉箸篆、用抹金轴的诰命夫人,有何难。”

虞容与呸了一声,就被丰腴美人悄悄拧了一下胳膊,提醒她别这么没大没小的,亏得虞管事暂时不在这里,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照理说,即便是这座偏厅的客人,属于今夜招亲嫁女宴席上,地位最低的那拨,没有之一,白茅在此,属于矮个子里边拔将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使得楔子岭白府主在这里都算头等贵客了,可年轻道士与背剑少年,还有那个雀斑女子,最晚进入偏厅落座的他们仨,再身份卑微,也是粉丸府的客人,虞容与不该如此放肆,可那个年轻道士的言行举止,就是欠骂啊。

否则这位翠衣婢女,在那草鞋少年和扎丸子发髻的女子那边,不还是规规矩矩,待客有礼的。

就只是这位一看就是风餐露宿惯了的陆道长,委实是不像个正经人,自己讨骂了。

白茅小有意外,笑道:“不曾想陆道长还晓得公门里边的贴黄和诰命体制两事?”

白茅生前当官不大,只是一县父母官而已,又是流外官出身,所以根本没机会用上贴黄这种官场程式。

“偶然听说,偶然听说。”

年轻道士开始与出手阔绰的白府主套近乎,“白老哥,为何将府邸开辟在蝎子邻,莫非是蝎子很多的缘故?府上有无可以入药的干蝎,小道与老哥做笔买卖,帮贵府往外售卖,贫道就只是赚个差价,山市一斤可以卖好几两银子呢。”

白茅没好气道:“楔子者,以物出物之谓也,不是陆道长你认为的蛇蝎之蝎。”

道士毫无窘态,问道:“不是读成契子岭?楔这个字,不与契同音吗?”

白茅抿了一口酒,语重心长道:“陆道长,修行之人,不要总是忙着修道成仙,闲暇时还是要多读书。”

道士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裴钱看着别处宴客厅内,合欢山的两位山神和诸多两府侍女,始终劝酒殷勤,不少野修都喝了个熏熏醉,开始毛手毛脚起来。

她皱眉问道:“师父,宴会已经拖延颇久了,都快有小半个时辰了吧,赵浮阳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陈平安瞥了眼那个如今化名宫花的山神娘娘,说道:“他已经在闭关了,只需耐心等待这些淫祠神灵都着了道,鬼迷心窍,虞醇脂才会真正打开粉红帐,一瞬间就可以决定生死,免得出现几条大的漏网之鱼,尤其不可以出现类似淫祠神灵明知逃脱不得,一发狠,干脆自毁金身的意外情况。而且白茅他们饮酒越多,感知光阴流逝的速度就会跟着迟钝起来,这就像凡俗夫子入睡后,除了做梦,几乎是察觉不到光阴流转的。”

陆沉笑问道:“白府主,夷犹姐姐容与妹妹,你们晓不晓得山脚那棵大树的名称?”

虞夷犹只说不知。粉丸府规矩重,等级森严,平时不许她们问东问西,背地里嚼舌头。

白茅摇摇头,“请陆道长帮忙解惑。”

陆沉笑道:“古语有云,萱草忘忧解愁,合欢蠲怒忘忿。只因为传言凡见此花开者,不管是暴跳如雷者,还是幽愤欲绝者,无不转怒成欢,破涕为笑。”

“每年五月五,端午前后,合欢树的花期就到了,若是在山上俯瞰山脚,花开满树,如撑红伞。”

“山脚那棵便是合欢了,与梧桐树类似,树高冠阔,花叶繁密,且寓意美好,故而是很好的庭荫树和行道树。此树能够生长在干旱贫瘠之地,只是不耐酷暑烈日,长久曝晒,容易蜕皮,同时怕水涝。”

听到这里,虞容与讥笑一声,“道长就别卖弄学问了,是不是合欢树,不好说,反正每年端午,此树从不开花,是谁都清楚的事实。”

丰腴美人看着虞容与,小妮子今儿好像吃枪药了,跟那年轻道长言语总是针尖对麦芒,虞夷犹便忍俊不禁,私底下姐妹俩开玩笑,容与总会说一句,若是相貌英俊的男人,就是言语风趣,丑的,就是耍流氓。

虞夷犹看了眼头戴鱼尾道冠的外乡道士,也不丑啊。

年轻道士没来由叹息一声,“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如果不是陈平安今夜现身此地,那么不管落魄山的年轻隐官,是否答应青杏国的那场观礼,今夜山中客人,都是砧板肉。

皆是无论秉性善恶、各自修行皆不易、最终却沦为赵浮阳一粒粒盘中餐的果腹食物。

当然,其中有很多该死的,就一定也会有不少枉死的。后者如楔子岭白茅,以及此刻就坐在陆沉身边的两位粉丸府婢女。

陈平安忍不住聚音成线,与陆沉问道:“这棵合欢树,是介于虚实间的显化之物?”

原本以为此树只是赵浮阳的障眼法,用来遮蔽额头已生虬角异象的山水禁制。

可如果按照陆沉这个说法的言下之意,这棵合欢树的生长特征,与山蟒出身的赵浮阳,盘山化蛟一道,双方是大道相契的征兆,就是山上所谓的得道气象了,说是一种祥瑞景象,都不过分。

这等“仙迹”,搁在一位金丹修士身上,比较罕见。

陆沉以心声笑道:“先前贫道说赵浮阳脚下有五条路可走,岂是胡乱编撰的,赵府主作为蛟龙后裔的血统,修道的资质根骨,都摆在那边呢。”

白茅疑惑道:“陆道长,你先前说什么怒来着?”

“白老哥你这个不耻上问的好习惯,务必保持!”

年轻道士倒了一点酒水在手掌心,再以手指沾酒如蘸墨,在桌上写了个“蠲”字,笑道:“宜弘大务,蠲略细微。”

就在这一刻,丰乐镇各地残破墙壁缝隙中和道路附近,还有坠鸢、乌藤两山中,几乎同时出现了一种长虫,身似细笔管,状如蜈蚣,节节有横纹如金线,它们密密麻麻,浩浩荡荡,涌向山门口那棵合欢树。树上垂挂的红纸条,如水熔化,拉伸出一条条鲜红长线,垂落在地。

山门口那个账房先生见状,惊骇万分,赶忙爬上桌子,落难至此的寒酸文士强自镇定,心中默念圣贤语句,用以壮胆。

其中序文有先贤一语,不比整篇诗歌那么脍炙人口,却同样极有气魄,所谓“彼气有七,吾气有一,以一敌七,吾何患焉!”

山上酒桌这边,陆沉微笑道:“蠲也是一种虫名,马陆是也,老百姓俗称地蜈蚣,百节虫。群居,食腐,蜷缩则如刀环,夏月喜欢登树嘶鸣。相信白府主那边的楔子岭,石堆草丛内,此物是极其常见了。”

白茅点头道:“很常见,书上有那‘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说法,就是指这种-马陆了。”

年轻道士委屈道:“所以贫道才会误会白府主的道场叫蝎子邻嘛,虫蛇出没。”

白茅却是自顾自感叹道:“如果没有记错,白玉京陆掌教的秋水篇,就有写到这种长虫,名‘蚿’。有一高妙语句,说那夔怜蚿,蚿怜蛇,蛇怜风,风怜目,目怜心。陆掌教真是淳德全道的至人了,不愧是大言炎炎,大知闲闲,只是这么一句话,就能说清楚好多的大道理。”

翠衣女子斜眼那头戴芙蓉冠的国字脸道士,笑呵呵道:“都是道士,不知道谁这么小知间间,小言詹詹。会一点学问,就喜欢言词烦琐,喋喋不休。”

无比委屈,眼神幽怨道:“容与妹妹,你怎么好拿贫道跟陆沉相提并论呢。”

贫道就是啊。

裴钱扯了扯嘴角。

陈平安倒了一碗酒,递给陆掌教,既然这么会聊天,就多喝酒。

陆沉伸手挡酒,说道:“陈兄弟莫非忘记了,贫道不喝酒。”

陈平安说道:“你喝的。”

“贫道刚打定主意,要戒酒几天。”

“喝了酒才有心气和力气戒酒。”

在背剑少年与那年轻道士一个劝酒一个挡酒的时候,约莫是白茅提到了白玉京、道士又说出陆沉这个名字的缘故。

两位粉丸府婢女,听到这个称呼,亦是与白茅这般,心神往之。

她们只是出现片刻心绪的起伏而已,毕竟遥不可及,多想无益。

道家掌教者,何等德高如天,道法学问,深不见底。

只是隔着一座天下呢。

想那陆掌教,还不如想一想自家宝瓶洲的年轻隐官哩。

同样是遥不可及、高不可攀的天大人物,可好歹还有点盼头和念想,毕竟山上不是有镜花水月吗?

氤氲、粉丸两座府上,好些如她们这般身份的女修,都在憧憬着落魄山何时开启镜花水月,各有各的眼馋,说有个眉心一粒红痣的白衣少年,俊美无双,也有说那个来自剑气长城的米大剑仙,面如冠玉,当然,她们最想要见一面“画中人”的,还是那位青衫仗剑、风神无匹的年轻隐官了。

便是身份尊贵如三小姐虞游移,与四姑娘赵胭,不也一样奇怪落魄山这样的大宗门,为何一场镜花水月都不办?

陆沉拗不过陈平安,只得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其实他们三个,喝不喝酒,即便牛饮到大醉酩酊,都是无所谓的,这个陈平安的根脚是一张符箓,裴钱就更不提了,虞醇脂这点伎俩,不够看。

既然开喝了,陆沉就不再拘束了,饭后喝酒,越喝越有。

年轻道士的敬酒词,别出一格,举起酒碗,撂下一句,“即便家乡各异,人鬼殊途,可毕竟日月同天,寄诸道子,共结善缘。”

陆沉一手端酒碗,手腕拧转,轻轻摇晃,低头凝视,碗内酒水泛起圈圈涟漪。

将来此拳姓甚,张耶?陈耶?

————

山势迎人立,溪声战石喧。

这位富可敌国的天曹郡张氏老祖,须发皆白,身材魁梧,却是葛衣乌巾的庶民状貌,盘腿坐崖畔磐石上,水闹人闲。

老人双拳撑在膝盖上,举目眺望夜幕中的远景,流水孤村,新鬼旧坟,枯木寒鸦,如寡妇之夜哭,磷火点点,如羁人之寒起。

张筇视线微微上挑,望向那座好似眼中钉的合欢山,乌藤山粉丸府,想来此刻是灯火辉煌、觥筹交错的场景了,对嫉恶如仇的老人来说,合欢山是眼中钉,可如果真要不去看,也能眼不见心不烦,其实上次张氏修士围剿合欢山,家族祠堂那边就不是没有异议,道理再简单不过,大多成员都觉得收益太小,风险太大,既然天曹郡张氏与合欢山无冤无仇,何必如此针锋相对,尤其不宜如此急功冒进,张筇却又无法用道理说服众人,只得搬出家主架子,一条道走到黑了。

事实证明天曹郡张氏老祖确实是“老眼昏花”了,一众修士竟是连山脚的永丰镇都没走到,就不得不无功而返,吃了这么个大亏,伤到了家族辛苦积攒数百年的元气,关键是毫无收获,若非家族内部比张筇低一两个辈分的,暂时没有地仙,老人恐怕就要将家主之位让贤了。

亏得身为下任家主人选的玄孙女张彩芹,与他这个太爷爷一条心,而作为首席客卿的老伙计戚颂,也与张筇是至交好友,再加上天曹郡张氏双喜临门,除了张彩芹,还有一位地仙资质的少年剑修张雨脚,这才使得张筇不至于晚节不保。

可对青杏国柳氏朝廷而言,这么一块地盘,就是实打实的肉中刺了,其余两国,也不乐意有这么个无法无天的割据势力,白白占去千里山河,只是自古朝堂的庙算,除非雄主或是昏君不惜赌上国运的“一意孤行”,总是这般争吵不休,长久没个定论,只会推诿扯皮。

赵浮阳就是笃定柳氏皇帝无法说服其余两国君主精诚合作,一起攻伐合欢山。

所以张彩芹跟洪扬波的北游大骊之行,成功说服那个人参加柳氏太子的及冠礼庆典,就成了一个棋盘死局上边的一记天外飞仙。

张筇问道:“按照既定时辰,粉丸府里边,这会儿是不是已经开始招亲了?”

张彩芹说道:“如果准时,此次山神招亲嫁女,两刻钟前就该开始了。”

张筇从袖中摸出一油纸包麻香糕,朝她抬了抬,张彩芹笑着摇头,老人便自顾自大口嚼起来,至于那位程老神仙就算了,不拿热脸贴冷屁股。

张筇笑道:“我们这算不算咄咄逼人,赵浮阳会不会狗急跳墙?与我们来个玉石俱焚?”

毕竟赵浮阳这个土皇帝,已经承诺等到宴会结束,后天,就会将连同嗣天子宝玺在内的三方宝玺,一并交还给青杏国柳氏。

作为交换,半年之内,柳氏回赠合欢山三方差不多品秩的别国流散玉玺。当然这只是程虔的缓兵之计了。

张筇抹了抹嘴角,“好像无数案例证明,真要逼急了赵浮阳这种心性坚韧且不缺手腕的山泽野修,他们舍得一身剐,真敢把皇帝拉下马的。”

程虔淡然笑道:“一座合欢山,两金丹而已,掀不起风浪。”

按照约定,由他来亲自对付坠鸢山赵浮阳,到时候会来个捉对厮杀,至于虞醇脂这位金丹狐仙,就让天曹郡张氏修士来镇压。

张筇满脸疑惑,忍不住问道:“赵浮阳为何会临时改变主意?做出这么大的退让?”

程虔说道:“事到如今,其中缘由,无所谓了。”

这句话,倒是与赵浮阳在家族祠堂里边的某句话,有异曲同工之妙。

张彩芹幽幽叹息一声,如果赵浮阳和虞醇脂不曾炼山交尾,各自与坠鸢、乌藤两山融为一体,用一门金仙庵秘传的道家房中术提升境界、精进道行,那么各方势力都怕这两尊淫祠府君来个狗急跳墙,舍了道场基业和偌大家业不要了,就此翻墙逃遁,从此与几方势力结下血海深仇,死磕到底,一旦被赵浮阳逃出生天,不管是柳氏,金阙派,还是天曹郡张氏,都是不可承受的后果。

虽然赵浮阳也会那金仙庵一脉祖师口传相授的“担山”神通,可是一来挑山在担,如此赶路,必然脚步放缓,再者程虔作为金阙派当代掌门,自然早有应对之策。

既然已经收网,譬如捕猎,掎角齐进,随着包围圈缩小,剿灭山中群獠,正在今夜。

整个合欢山地界,已是一只瓮中鳖,整座合欢山,亦是程老真人的囊中物了。

赵浮阳此次设宴招亲,可算天公作美,更是合欢山自取灭亡之道。

张彩芹忍不住将某个问题再问一遍,“太爷爷,当真没有万一吗,赵浮阳这个金丹瓶颈,确定不会在近期破境跻身元婴?”

张筇将最后一块麻油糕放入嘴中,伸出手指,遥遥指向山门口的那棵大树,“此树是否有花开迹象,就是赵浮阳有无破境征兆的显化,他施展再多禁制的障眼法都藏不住的。戚胖子在丰乐镇那边待着,不只是抖搂威风那么简单。此树 山蛟犄角”

程虔点头道:“贫道先前在泼墨峰那边近观此树,并无异样,至少还需要数十年光阴的水磨功夫,赵浮阳才有一定机会温养出元婴。”

只是那股气势磅礴的古怪气机,教人摸不着头脑,不管程虔如何推衍心算,都没有头绪,更别说触及真相了。

准确说来,就像那股气机从无出现在山脚小镇,程虔只得放弃追寻真相的念头,不去追本溯源,只算卦象吉凶,得出的结果,还是比较模糊,大体上属于天时不可依仗、人力决定好坏的卦象,对程虔和金阙派来说,这就足够了。

张筇没来由赞誉一句,“官高如君,少壮如君,世所罕见。”

程虔淡然道:“妖韶女,老自有余态。”

张彩芹有点无奈。都是长辈,她不宜开口。

你们俩老小孩,搁这儿斗嘴呢。

张彩芹知道其实自家太爷爷,与这位青杏国的护国真人,金阙派的第三任掌门,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志趣相投。

太爷爷嫌弃程虔这个人,做人说话,太端着,一身仙气太重,人味儿太淡。

私底下评价对方,是神龛里的木雕泥塑。

张彩芹曾经对此深信不疑,也没当成一个贬义说法,所以她当年在青蚨坊见过某人过后,才会与洪扬波有那么个评价。

只说上次天曹郡张氏攻打合欢山,青杏国柳氏和金阙派就选择了作壁上观。

当然有柳氏皇帝和程虔都有自己的顾虑,比如其余两国,屯兵边境,虎视眈眈。

何况柳氏朝廷还有三方宝玺,落在赵浮阳手上。不怕赵浮阳销毁宝玺,就怕赵浮阳用上山上的手段阴损,比如将那些宝玺搁置在某些阴煞、污秽之地,如此一来,如果将一国气运比喻为人,那么本该是镇国之用的宝玺,就成了附骨之疽,或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宝玺全部炼化为本命物,赵浮阳和氤氲府,从此与柳氏国祚、山河气数相连,柳氏皇室就要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可太爷爷这些日子里,总是反复念叨一句话。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就是说不上哪里错了。”

虽说不至于心灰意冷,但是张彩芹第一次感觉到太爷爷身上有了一股暮气,英雄迟暮。

家族内部,张彩芹,还有张雨脚这些年轻修士,对她太爷爷的这个的确导致家族伤筋动骨的错误决断,几乎人人支持。

像那张雨脚,觉得唯一的错误,就是自己境界不够高。

反而是那些比张筇低一两个辈分的祠堂老人,对此怨念不小,好端端的,双方井水不犯河水,招惹那合欢山赵浮阳作甚?

同样是人人艳羡不已、却苦求不得的陆地神仙,也有“老幼青壮”之分,张筇就属于地仙当中的老人,已经结丹三百余载,元神真灵趋于腐朽,虽不至于魂魄飘摇、油尽灯枯,可张筇若是在甲子之内,还是无法破境,就真要落个“寿终正寝”的下场了。

只是张筇一向看得开,只说最近几十年,老人非但没有着手准备“添油延寿”一事,反而已经走关系,早早购买了大骊洪州的豫章郡巨木,备好棺材了。

如今张筇对这桩买卖颇为自得,说自己太有眼光,出手够快,若是再晚几年,等到大骊设置采伐院, 别说是他这种老掉牙的金丹修士,任你是上五境修士 ,都休想购得一根豫章郡木材了。

貌若少年的程-真人,却是一位年轻地仙,而且已经触及金丹瓶颈,摸着了元婴境的门槛,据说已经着手准备闭关事宜,开辟出了一座崭新道场洞府,金阙派财库为此开销极大,就连护关人选都有了,却不是张筇,而是一位神诰宗的玉璞境祖师。

只等此次合欢山一役尘埃落定,青杏国太子殿下的及冠礼结束,程虔就会闭关,地址就在神诰宗的那座清潭福地。

山上修道之士,元婴,飞升,这两境修士,被调侃为千年王八万年龟,往往是给人死气沉沉的观感,一年暮气多过一年。

此外三境,洞府、金丹和玉璞境,只要不是类似张筇这种破境无望的,跻身境界之初,就会显得最为锋芒毕露,锐气十足。

因为这三境修士都会想着一鼓作气,更上一层楼。

故而同样是金丹修士,张筇与程虔、赵浮阳,就会是截然不同的修道心态。

张筇突然笑道:“小心起见,事到临头,再算一卦。就当是临时抱佛脚好了。”

老人从袖中摸出几枚龟甲,是宝瓶洲相师梦寐以求的沅江九肋。

就在此时,程虔说道:“戚颂他们来了。”

张筇只得收起龟甲,占卜一事,禁忌讲究太多。

很快就有五人登山至此,只有一张陌生面孔,是个黝黑少女,她斜背一把油纸伞,斜挎棉布包裹。

程虔与张筇对视一眼,显然两位金丹地仙,都察觉到了吕默身上的细微变化。

反倒是作为师父的戚颂,因为是纯粹武夫,尚未发现这位弟子尚未“发迹”的脱胎换骨。

戚颂帮着少女介绍起双方的身份,金阙派程掌门,天曹郡张氏家主,剑仙张彩芹。合欢山丰乐镇,练气士倪清。

倪清对那结伴同行的戚颂,即便是金身境武夫的武学大宗师了,也没有那种高山仰止的想法,终究是隔行如隔山。

但是当她只有咫尺之遥,面对一位青杏国的护国真人,天曹郡张氏的老家主,倪清难免紧张,双手紧攥棉布挎包的绳子。

少女颤声道:“两位老神仙,我叫倪清,道号青泥。”

在鱼龙混杂的合欢山地界,尤其是山脚的丰乐镇那边,程虔与张筇的名字,可谓如雷贯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少年剑仙,张雨脚面无表情。

金缕绷着脸,忍住不笑出声。

有师承有谱牒的正经修士,一般只有跻身了洞府境,才有资格拥有道号。你一个刚刚上山修行的练气士,如今才一境,画蛇添足一句道号青泥,岂不是承认自己是山泽野修么。

程虔默不作声,只是用了望气和观相的山上手段,打量了少女一眼,资质尚可,就是年纪大了点,失去了修行上乘道法的最佳时机。

张筇却是点头笑道:“青泥小道友,在小镇那边可有亲眷朋友?”

如果有,就让张彩芹和张雨脚再回一趟丰乐镇,免得有人被明早各方势力围攻合欢山一事殃及池鱼。

倪清老老实实答道:“有,不过他们都能照顾好自己,也有自己的打算。”

张筇笑道:“实不相瞒,丰乐镇那边很快就会有一场风波,动静不小,山上神仙打架,未必能够人人自保。”

倪清说道:“柳姐姐和刘伯伯他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做。”

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周楸和刘铁是什么脾气,少女再清楚不过了。

老人便点点头,“青泥小道友,你这句话说得好,我们都是如此。”

程虔看了眼神色坚定的少女,貌若少年的道门真人轻轻摇头,到底是对牛弹琴,春风不入驴耳。

他屏气凝神,在胸前捏子午诀,存负阴抱阳之义。

远古地仙,上古真人,皆由食气得长生。

练气士修道一途,虽然不如武夫练拳那般逆水行舟,却也讲究一个滴水穿石。

少女心性单纯,此刻她只是心想,比起先前那俩骗子,眼前这两位山上前辈,真是神仙,是真神仙。

张筇以心声问道:“程虔,你又不是那种气量狭窄的人,为何独独对赵浮阳如此不顺眼,甚至好像你对他还有些……憎恶?”

要说是因为赵浮阳的精怪出身,也不对,因为金阙派的清静峰和垂青峰,都有差不多根脚的练气士,程虔对此是不排斥的。

如果只是因为赵浮阳与金仙庵的那桩仙家缘法,程虔担心他跻身元婴,然后跑回金阙派,要与自己争夺一个门派掌门的位置,恐怕就更是小觑程虔的大道野望了。

当年赵浮阳被逐出金阙派,谱牒除名,沦为野修,后来赵浮阳在那条大河畔,与那头狐魅秘密结为道侣,程虔都看在眼里,却一直不与赵浮阳这个悖逆之徒计较什么,这只是雷霆不与蛙蚓斗其声。但是让程虔起了杀心的事情,不是赵浮阳有希望打破金丹境瓶颈,跻身元婴,而是这条山蟒的证道之法,太过污秽不堪,尤其是牵扯到了金阙派数条道脉,这对于上山修道之初,就以金阙派授箓道士自居的程虔来说,就是违反正统,就是大逆不道。

程虔沉默片刻,以心声作答,“在上山祠堂内,赵浮阳悬挂三幅祖师挂像,听闻他还试图挂上白玉京陆掌教的画像。”

归根结底,不管是垂青峰还是金仙庵,按照严格意义上的道统来算,都属于白玉京南华城一脉的“下山”旁支,只是皆属于“不入流”之列罢了,毕竟当年金阙派的开山祖师,她是被灵飞观曹天君驱逐出道观的弃徒。

张筇疑惑道:“就只是这种事情?”

程虔冷笑道:“‘就只是’?”

张筇想了想,点头道:“也对,你们道门法统传承,与我们山下家族不太一样。”

是了是了,有个无据可查的隐蔽说法,程虔此生修道,最大愿景,就是跻身仙人,最终得见白玉京陆掌教降真。

“师伯不遵山门规矩,曾经私传一件法衣给赵浮阳,法衣依循灵飞观授箓道士礼制,此外赵浮阳胆大包天,竟敢私自打造一顶僭越至极的道冠,妄想有朝一日,穿此法衣,头戴莲花冠,招摇过市。”

程虔刹那间眼神凌厉,杀气腾腾,沉声言语一句,“无此道而为此服者,其罪死!”

————

粉丸府一处花厅。

先前合欢山的大小姐,和那最小的四小姐赵胭,陪同她们的娘亲,府尊虞醇脂,一起安慰那些老巢被打砸殆尽的百花湖主人。

虞醇脂看似跟着愁眉不展,实则心中幸灾乐祸,看着那如丧考妣的暑月府一家三口,好话说尽,也未能让对方好受几分,确实,一座水府说没就没了,搁谁都会道心失守。

只是总不能就这么让他们离开粉丸府,赶回百花湖,虞醇脂便说道:“张湖君,你我其实已经是亲家了,只差个过场而已。如今暑月府出了这么桩泼天祸事,于情于理,我们合欢山都不能不管,只是水府距离此地,山水迢迢,现在你们赶回去也改变不了局面,不如今夜我们先将这门亲事订立下来,之后我跟浮阳再帮你们去那百花湖,与那古怪石鼋,还有密云国朝廷,都讨要个公道,否则合欢山怎么帮你们,名不正言不顺的,师出无名不是?”

头戴朝天冠、身穿黑色龙袍的张响道,只是捻须不语,委实是心焦如焚,有苦难言。

一旁魏婵思量片刻,点点头,劝说夫君事已至此,不能自乱阵脚,虞府尊所言甚是。

只有他们的那个幼子,心最宽,这会儿犹有闲情逸致,打量几眼尤物的虞府尊,再扫一眼她的两个女儿,想着若是能够与她们大被同眠,才算真正的艳福不浅。

虞醇脂其实也瞧不上这双暑月府道侣,就像赵浮阳先前所说的那句刻薄言语,张响道跟那半路搭伙的姘头魏婵,一个侥幸结丹的老鳖,道心稀烂,一个龙门境老蚌精,注定此生无望结丹。恰恰因为这个,赵浮阳才会选中这个“亲家”,一来百花湖暑月府窃据那座历史悠久的龙王庙,得位不正,始终未能获得密云国朝廷的封正,身为一处水府淫祠,兴风作浪,作恶多端,在那密云国朝野,不得民心,若非张响道是金丹,开辟出来的水府又有地利,修士拘拿不得,否则密云国早就想要拿他们水府开刀了。

再者夫君赵浮阳炼山,如仙家炼丹,需要调剂阴阳,兼具龙虎水火。而张响道与那道侣老蚌精,还有道号“龙腮”的张寒泉,都是修行水法的水族精怪出身,再加上被安置在别处的一众水府虾兵蟹将,正好补上这个环节。最关键的是,暑月府与这其余的府上客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是死了白死的腌臜货色,杀他们,赵浮阳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便是儒家书院那边,就算有哪位君子想要小题大做,恐怕都难吧,怎的,合欢山替你们杀妖除魔卫道,还有错了?

说不定还是一桩被山上谱牒修士交口称赞的养望之举,至于将来野修如何看待赵浮阳和虞醇脂,还敢不敢接近他们,重要吗?

虞醇脂故意看不出那张寒泉的猥琐视线,抿了一口酒水,媚笑道:“我平日里与浮阳谈及寒泉,每常说如此佳婿,修道资质好,才情相貌又好,就是那天曹郡少年剑仙的张雨脚,金仙庵和垂青峰的几位道门俊彦,也没有寒泉这样一个体面的品貌。”

张响道挤出一个笑脸,端起酒杯,“那就多谢虞府尊了。”

只看相貌,就可以确定是张响道与魏婵亲生儿子的矮小精壮青年,也跟着举起酒杯,咧嘴笑道:“女婿谢过丈母娘!”

相比娘亲,赵胭还是脸皮薄了点,只得使劲绷着脸不笑出声。

隔壁宴客厅内的坠鸢祠山神娘娘,早已改名为宫花,她瞧着已经喝得醉醺醺了,不胜酒力,坐在桌旁,扶额休歇。

其实她已经默默运转神通,打散了酒劲,只是故意将满身酒气凝聚不散,长久萦绕衣衫。

几个坐在一旁的汉子,望向她的侧面,看着鼓鼓囊囊的壮观风景,都恨不得变成那张桌子,当然也有想变成椅子的。

青杏国兵马已经开始朝合欢山有序推进。

由于是御驾亲征,所以作为中军大帐所在,戒备森严,五岳山君和几尊水神都现出金身,将那几辆车辇护卫起来。

他们辖下各路神灵都在负责为先锋骑军开道,合欢山地界,官道失修多年,杂草丛生,早已坑洼难行。

一辆马车内,车厢极为宽敞,可以摆放案几,身穿一件明黄龙袍的青杏国老皇帝,正在翻阅堆积成小山的奏折,案几上的一只青瓷螭龙香炉,紫烟袅袅,所烧香料出自金阙派秘制,可以安神。

青杏国皇帝他自从坐上龙椅,就是一个以勤勉着称的天子。

坐在对面的,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男子,正是即将举办及冠礼的太子殿下,因为他不是嫡长子,所以去年末和今年春,朝野上下,非议不断,皇帝陛下没有刻意隐瞒此事,将许多来自地方上的密折直接交给他看了。如果不是看到那些折子,这位储君还真就以为自己是众望所归的太子人选了,最少早年潜邸内那几个都有学士头衔的老夫子,以及如今东宫左春坊一众辅官,都是这般明示或暗示的。

为此他当时与父皇问了一个问题,他们为何如此欺瞒自己。

因为太子自认不是一个听不见骨鲠之言的人,忠言逆耳利于行,这个粗浅道理,他还是懂的。

皇帝陛下说了个让太子百思不得其解的古怪答案,他们怕你默默记仇,登基之后再来翻旧账。

还说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你就勉强可以继承大统了。

老皇帝将一份出自左庶子的奏疏丢给年轻太子,说道:“你看看。”

太子接过折子,快速浏览内容,微微皱眉,是希望朝廷禁止“流外人”担任“五局郎”在内的各类清贵美官,必须任用卿相子弟和文学端士……这与太子的一贯想法是完全背离的,如今朝廷百废待兴,就该大举提拔那些有真才实学的官吏和出身不高的草泽闲士。

老皇帝见太子欲言又止,说道:“提笔拟招,我说你写。”

太子赶紧提笔蘸墨,老皇帝缓缓道:“宜依,准其奏,自今起吏部不得更注拟流外人。”

老皇帝说道:“若是还不困乏,就随便看看这些折子。”

年轻太子便挑选了几份贴黄尤其多的奏疏。

宝瓶洲中部诸国,一直有个约定成俗的官场规矩,朝中大臣的奏议、札子这类上行公文,皆用白纸书写,如果内容较多,文字繁密,担心皇帝陛下看不过来,官员就按旧体例,用黄纸条摘摄要点,附在正文之后,至多不得超过百字,宜在三十字内,方便皇帝陛下快速浏览和批阅,节省时间。

其中一道折子,出自一位工部郎中之手,是要求朝廷将如今事务繁重的工部提升为“前行”,位于礼、吏两部之后,在兵、刑和户部之前。而工部与户部,按照朝廷旧制,一直属于雷打不动的“后行”衙门,简而言之,后行部的郎中,若是平调转任去往前行部,其实就是一种实打实的升迁。

兵部那边有极大的异议,对于此次出兵,却主动放弃合欢山地界,都不认同。

其中兵部侍郎在折子上边写了一句,得寸则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也。

“俗语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这个道理,其中的难与易,你必须早些明白。”

皇帝咳嗽几声,抬起手背抵住嘴巴,沉默许久,等到呼吸平稳,才拿起案几一道折子,抬头说道:“希望将来某天,在你手上,天地清淑气,人才随所得。”

泼墨峰。

周楸和刘铁他们悄然离开丰乐镇,来到这边等待消息。

她看着地上的那几颗石子,越看越觉得不同寻常,山上的得道高人,有那撮土成山的神通,也有这种丢石布阵的术法。

有人缩地山河,凭空现身山巅。

周楸一行人松了口气,是那撤掉障眼法的陈先生。

从极远处赶来这边的陈平安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笑道:“又见面了。”

陈平安在陆沉那边没有隐瞒,他确实有两个分身,担任北斗七星阵的两颗辅弼隐星,负责在暗中从旁策应,即便遇到那种狭路相逢且高下立判的生死劫,救援不及,某个分身出了意外,这两张符箓也可以顺势补缺。

这两个分身,陈平安都用了本来面貌,只不过装束不同,此刻置身于山顶的这个陈平安,当得起仙风道骨一说,头戴金冠,身穿一件青纱法袍,手捧一支灵芝,脚踩一双蹑云履。

倒不是“陈平安”故意显摆家底,而是如此一来,只要有心躲藏,更能隐蔽身形和气机,能让元婴修士都难觅踪迹。

再就是遇到强敌,打不过,跑得也快。

先前瞧见那个少年姿容的“年轻隐官”,到底别扭,虽说山上驻颜有术的练气士多了去,远的,那位风雪庙老祖师,便是一位返老还童的得道高人,近的,也有那位青杏国的护国真人。还是眼前这位陈先生,跟让周楸、刘铁他们觉得更为习惯。

陈平安问道:“周姑娘,刘标长,你们觉得赵浮阳的为人处世,如何?”

刘铁虽然奇怪为何年轻隐官有此问,也未多想,只是发乎本心答道:“这合欢山,藏污纳垢,是腌臜之地。若无坠鸢、乌藤两山并为合欢,这方圆千里之地,也无法聚拢出这么多的魑魅魍魉和淫祠神灵,赵浮阳肯定是罪魁祸首。只是……不否认他是个厉害角色,只说那颗顾奉的脑袋,如今就已经落地,先前赵浮阳让虞游移丢在了小镇院内,他还承诺乌藤山祠李梃,活不长久。”

陈平安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视线偏移,望向一直沉默的周楸,等待她的答案。

周楸小心斟酌一番,缓缓说道:“算不得什么善类,却也不能说赵浮阳就是那种穷凶极恶之辈。”

陈平安笑问道:“周姑娘的意思,是说赵浮阳,还够不上人人得而诛之的地步?”

周楸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陈平安便继续说道:“如果我说今夜合欢山,设宴款待各路洞府仙鬼精怪,赵浮阳是打算先于青杏国柳氏和天曹郡张氏的围剿,要将所有宾客一网打尽?”

周楸和刘铁,还有一众斥候英灵,俱是面面相觑。

恶人自有恶人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山泽野修,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陈平安再问道:“如果再换个说法,这件事,假设是同样的结果,将赵浮阳换成程虔来做,你们怎么看?”

周楸摇摇头,刘铁也是直挠头。

陈平安微笑道:“各司其职,我就是随便问问,你们不必当真。”

刘铁点点头,深以为然。

这些弯来拐去的,他一个粗鄙武人,反正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就不费这脑子了。

陈平安是名动天下的隐官大人,你考虑这些事情,想来是正好的。

各司其职,这个说法就很准确嘛,到底是读书人,说话不含糊。

周楸有些气闷,傻子么。

结果刘铁就挨了她一肘击。

陈平安掏出一摞符箓,“我这边有些符箓,算是山上神行符的旁支,可以帮助诸位在白昼行走,还能够保持灵智不散,安然返回大骊家乡。你们走到大骊京畿之地,需要三张,以防万一,我就多画了些符箓,每人五张,就当求个万无一失。”

周楸心细,粗略算了一下路程,“陈先生,我们只需走到大渎那边,就十分稳当了,所以不用人手五张,至多两张即可。”

只要到了大骊边境,自有各路山水神只和文武、城隍诸庙冥官胥吏接引他们归乡。

既然在这边心愿已了,山神李梃和妖族修士顾奉都已授首,其实只要有符箓能够维持他们一点真灵,不至于沦为失去意识的厉鬼凶煞,或是被天地间的罡风吹散残余魂魄,那么他们就大可以在沿途亮出身份,在这宝瓶洲中部以南的诸国疆域,难道还有谁胆敢拦阻他们过境北上?

陈平安摇头笑道:“听我的,别客气了。要给万事留有余地,不能算得太环环相扣。符箓有闲余了,你们在归乡途中,就可以不用着急赶路,走得慢些,多看看沿途的太平风景。”

此符名为日夜游神真身符,品秩很高,记载于《丹书真迹》的倒数几页,在浩然天下早已失传,既是大符,也算一张“老”符。

陈平安最早见到此符实物,得自李宝箴之手,金色符纸材质,正反两面都绘有丹书,符箓中央画圆,正反如两轮日月,各有一尊黑甲、白甲神将。

此符精髓神妙,在于“真身”二字,按照李-希圣的批注,能够与日、夜游神的本尊相勾连。

效果类似官场上所谓的“直达天听”,地方官员的密折奏章,能够直接被放在皇帝国主的书案上边,

寻常道家符箓派的请神、敕神之法,任你符箓品秩再高,都是绝对没有这种奇效的。

周楸和刘铁接过那一摞符箓,分发下去。

周楸好像暂时放下了随军修士的身份,姗姗然与那位年轻隐官施了个万福。

有那在村野学塾或是官府书院读过几天书的,也不抱拳告别,反而与那

作揖, 只是起身后,就自顾自大笑起来,还是别扭。

同在异乡,一山之巅,人鬼相揖别。

在那位年轻隐官身形悄然远去之后,刘铁笑着调侃道:“周楸,那位陈先生,如何,是不是百闻不如一见?你就没有?嗯?”

“这辈子还没喜欢过谁。”

女鬼摇摇头,最后灿烂一笑,“那就下辈子再补上。”

云海之上,一条形制古怪的渡船,快若奔雷,就像一截凿空的木桩子。

主人正是道号“洞庭”的上五境女冠,灵飞宫当代宫主,湘君祖师。

她当然是谨遵师尊的师尊的法旨,带上了温仔细一同离开金仙庵。

金阙派这边,只有清静峰峰主,老妪姿容的金丹修士,刑紫。

一玉璞,两位金丹, 乘坐这艘风驰电掣的仙槎,赶赴合欢山。

湘君并没有告知他们此行所为何事,所见何人。

她闭目养神,将渡船掌舵一事交由师侄。

刑紫不敢打搅湘君祖师的虚心炼气,以心声询问温仔细,“温上仙,这艘仙槎的御风速度,恐怕不会逊色于流霞舟吧?”

确实让老妪大开眼界了,御风速度,比任何一艘渡船都要快捷,果然是闻道乘仙槎,飞流实快哉。

听到这个分量过重的敬称,饶是温仔细这种脸皮奇厚的人,也要哑然失笑。

在那青冥天下白玉京的五城十二楼,上仙是道门天君的专属称呼。

千万里山河,往还如一步耳,乘白云至帝乡,一日三朝玉皇城。

“比起传说中的那种流霞舟,差得远了。”

他摇头道:“不过我家曹祖师,有一条陆掌教赐下的贯月槎,流霞舟都追不上。”

老妪顿时咋舌不已。

温仔细说道:“刑峰主,喊我的道号就行了,‘土埂’。”

老妪怔怔无言,误以为自己听错了。

温仔细笑道:“没听错,就是那个刑道友以为的那个土埂。”

这个道号,是温仔细自己取的,当年师父拗不过他,只得答应。原本老真人想要授予这个爱徒的道号,是那“云貌”。

老妪再次默然,真是个怪人。

不愧是出自上宗灵飞宫的修道天才。

刑紫毕竟是个金丹修士,虽非纯粹武夫,却也能够看出温仔细的一身宗师气象,真气出入肺腑,拳意游走周身。

大概这就是武夫的淬炼体魄之法了。

温仔细问道:“刑道友可曾亲眼见过那个郑钱?”

老妪赧颜道:“不曾去过大骊陪都。”

温仔细点点头,不以为意,自己不也没去过洛京藩邸和大渎战场。

刑紫小心翼翼问道:“温上仙在证道飞升之外,亦是有心登顶武道?”

温仔细咧嘴笑道:“拳谱有云,神动肉飞,全身是拳。而‘肉飞’二字,恰好又有修仙飞升的一层寓意。由此可见,学拳,修道,不分家的。”

这个一洲公认的道门天才,只差一点,当初就可以跻身宝瓶洲年轻候补十人之列,温仔细随便朝仙槎侧面的云海递出一拳,微笑道:“学拳练武有何难,一横一竖打天下。”

湘君睁开眼,开口训斥道:“大言不惭!”

温仔细毫不畏惧,看来在灵飞宫内,早就是个惫懒无赖惯了的道士,挨了一句宫主的训斥,青年非但没有畏缩神色,反而嘿嘿笑道:“反正暂时打不过那几个大宗师,还不许我说得一口好拳吗?”

湘君正色道:“自古而今,学道者多如牛毛,得道者凤毛麟角,是吾家真言,亦是武学谶语。如你这般,成何体统,长久以往,只会空耗资质。哪天碰到了如鱼虹、周海镜这样的武学宗师,你会大吃苦头的。”

青年哀叹一声,当然不敢与宫主当面顶嘴,只是腹诽不已。

湘君祖师与自家师尊是差不多的态度,老调常谈的说法了,你们不认可,若是自己哪天得以觐见那位掌教祖师爷,恐怕你们就会知道,原来你们才是错的。

只是不知为何,温仔细有一种直觉,也可能是错觉,好像湘君祖师下山后,就道心不稳,十分紧张?

在宝瓶洲,见什么人,遇到什么事,能够让她如此紧张?

要知道这位自身就是上五境修士的宫主,还是那位南华城陆掌教的徒孙辈道士!

————

泼墨峰之巅,在周楸他们北行之后,陈平安重新现身,只是身边还多出一个陆沉。

陆沉蹲在地上,看着那几颗石子,抬头问道:“作何感想。”

陈平安微笑道:“天地山河人物,目击而道存,不容我辈言说。”

上一章目 录下一章存书签
站内强推春满香夏 穿越豪门之娱乐后宫 三叶草 猎艳谱群芳 少年大宝 花都太子 明星系列多肉小说 封神夺艳记 官场之绝对权力 我无限回档,洞悉所有底牌 和竹马睡了以后 穿越大周 御心香帅 极限伏天 抗战之红色警戒 服软! 天骄战纪 女子私密会所 邻居糙汉太撩人,上瘾! 都市猎艳天师 
经典收藏玄鉴仙族 开局绝对掌控,我自研长生 从明教教主开始纵横诸天 龙情若宇 综武,一切从琅琊榜开始 轮回修真诀 浪迹在诸天 三千界 系统加身纵横诸天 仙道寸心 都市之国术无双 我有个大侠梦 成为了道医之后 谁说练武打不过修仙 疯了吧,谁让你跑皇帝后宫寻宝的 我能穿越去修真 浮生记之轮回真经 仙道有风 蛊女谋天下 我在黄泉当差 
最近更新莲花楼:跳崖后遇到了死对头 长遥群英传 我,大枭雄,开局满级阿鼻道三刀 天龙:别人练武我修仙 穿越天龙活到笑傲的魔头 武林风云之双侠 爷爷的江湖 疯了,前女友人手一女儿 灵境秘籍 重生:开局夺舍乔峰,无敌天下 赤煌记 龙门风云令 我在武道世界当大反派 武侠之无敌圣王 莲花楼地狱之花如何攻略佛前青莲 沈浪与朱七七的江湖 侠影少年行 我在异界有座镖局 寇仲成了新世界的开创者 少年白马:仙人在人间 
剑来 烽火戏诸侯 - 剑来txt下载 - 剑来最新章节 - 剑来全文阅读 - 好看的武侠修真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