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即便这是黄硕才第三次单独主操骨折后内固定器械取出术，即便是秦友坤看到黄硕的操作手法仍不熟练。
也未不耐烦或叫停黄硕的操作，而是耐烦地指点着。
若是农学权在，黄硕免不了又会被问一些奇怪问题，因此农学权才把很耐烦却很谨慎的秦友坤叫来自己组。
骨折内固定术后内固定装置取出术，其实是骨科的住院医师练手最好的投喂手术，基本上不需要手术技巧，只需要按照原来的手术切口，逐步深入即可。
无需考虑解剖结构，无需考虑解剖层次。
即便是最极端的现象，也不过就是把钢板取断，或者是螺钉出现了滑牙情况，使得内固定取出术的难度指数级增加，增加手术时长而已。
手术中途，秦友坤向着麻醉科的副主任医师楚浩一眼，吹了一下口哨。
正在低头玩手机的楚浩，立刻心领神会，抬了抬眼皮，拍了拍跟着自己的住院医师，低声说：“去再抽一批药备用。”
黄硕是骨科的专业型硕士研究生，现在正处于练手阶段，手术时间会延长，加药是常规操作。
哪个外科医生不是这么走过来的？
在不影响下班的情况下，楚浩是很乐意与临床科室配合的。
……
陆成老实地做着二助。
他很认真地通过多种角度去审视黄硕操作过程中的亮点，毕竟科室里有传言，黄硕是得到了农学权主任真传的。
可陆成就发现，黄硕的这些操作，在他如今的技能底蕴下，眼里没有任何操作亮点，一些仔细操作，更加经不起琢磨。
这不是陆成自大。
就好比在切开暴露时必须随时伴随的止血术，黄硕总是会慢个小半拍，在流血量达到了至少5ml以上后，才能发现出血点，止血的过程，也不够精细，会更多地灼伤到正常组织，无法精准，偶尔电凝止血的位置不对，就直接改灼烧止血……
平时，如果是主治操作，基本上是四十分钟解决的胫骨骨折内固定术后的内固定装置取出术，黄硕足足花费了一个半小时，才把钢板及所有的螺钉取出。
然后，秦友坤缝合深部组织，把皮下组织及皮肤缝合，留给了黄硕。
黄硕明显有点紧张，缝合皮下的时候，对位不算是特别讲究，虽然后续通过了皮肤缝合对自己的手术切口进行了修整，不至于影响到患者的术后恢复。
但是遗留的疤痕，肯定不会小。
黄硕的缝合，应该是在入门之上，熟练未满，与胡艺相当。
但他这次缝合得并不好。
是太过于考究层次感，但是实力达不到，反而是缝合得不伦不类，造成了内部层次的紊乱。
这叫工夫不到，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过犹不及。
陆成没耻笑黄硕的意思，只是在客观评判。
在专硕阶段，能够单独操作完内固定取出术，其实就是已经算基础扎实，遇到基础不扎实的，无法按照以前的原切口入路返回。
再另辟蹊径去向了不知处的话。
那上级医师就得头皮发麻了。
另辟蹊径越深，越欲仙欲死。
那样的境界是，只知道切口从皮肤表面出发，具体到了哪里，如同印度的导弹轨迹……
又是过了二十多分钟，手术结束。
把病人送出了手术室，在下一个病人周转进来之前。
秦友坤点了点头说：“还不错，中规中矩，整体流程没有慌乱，基本功也蛮扎实，没有枉费农主任在你身上花费的心思。”
“不过以后要注意点，手术中，不是你练手的过程，想要追求更好的缝合效果，你要去技能训练室练习。”
“内固定取出术，没有出现滑牙的情况，这是初学者需要注意的问题。”
这话之前秦友坤没有当着前一个病人的面说，怕到时候黄硕被打，内行人的评判和教学词，是不能当着病人的面来讲的。
当然，最后一句话，秦友坤是对陆成讲的。
“谢谢秦老师，我以后会注意。”黄硕回着，然后偷偷地瞄了一眼陆成，下一台是陆成操作，他会做得比自己更好吗？
以前黄硕肯定不信这样的揣测，但今天，黄硕不敢肯定了。陆成看过的手术，至少十倍于自己。
……
第四台手术病人，本来是广清青主刀的第一台内固定器械取出术。不过这两位的脾性相投，广清青被农学权带走了，于是机会就才落到了陆成的身上。
术前准备，仍然是陆成和黄硕二人在做。
一切工作就绪后，秦友坤站在了手术台前，声音不大不小：“陆成，这是你的第一台内固定器械取出术，其实在任何手术之前，作为带教老师，都要先和你过一遍开放手术的解剖层次及入路开放经过。”
“你要牢记住一点，就是必须要找到原来切口的疤痕组织，逐层深入，千万不要给我搞独辟蹊径的事。”
秦友坤特意交待，麻醉医生楚浩自然而然地懂了暗号。
哦，这个陆成，是第一次主操手术啊？拍了拍跟着自己的学生的肩膀。
比过去一个‘耶’的手势，意思是可能要两组药物。
陆成站在了秦友坤对面，点了点头，右手标准地持着柳叶刀，左手的无名指及小指把镊子倒扣，拇指及示指则是用来撑开皮肤，增加张力。
不用做什么标记。
拥有“精通”级切开术的陆成，明了了很多东西。
疤痕是创伤愈合过程中的必然产物，皮肤的疤痕愈合是人体自卫体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黄硕在这样的组织作切口时之所以流血很多，是切入的深度太过，这种皮肤，应该略浅于正常皮肤的第一刀深度。
按正常组织切，就是放血过程，即便不会影响到患者的生命安全，也会让手术不美观，影响流畅度。
陆成用力，在原来的疤痕上，作了一条十分平滑的直线，切口很浅，只有少量的血液渗出，几不可见。
黄硕顿时一惊，同样的皮肤条件，切开后的差距，这么明显吗？
秦友坤则是目光一闪，这陆成，知道的东西不少啊。
功夫二字，最作不得假，外科的操作技术，就是功夫的一种。
紧接着，陆成快速地用有齿镊子开始翻开一边的皮肤，秦友坤及时跟上，然后看到，陆成右手上的电凝刀，精准地点着第一刀下去后的部分出血点，快速止住了出血。
接着，陆成便快速地往下深入而去，一层一层地破到了皮下筋膜、浅筋膜、深筋膜层，这个过程，十分丝滑，本来存在的大量疤痕组织，愣是没多少血迹。
这功夫，很不一般。
秦友坤知道，现在陆成遇到了麻烦，因为这个患者，在骨折做内固定术时，使用的是颇为高超的通过肌肉间隙放置内固定装置术，而不是传统的完全暴露，也就是说，没有了入路，再给陆成。
这台手术，比之前黄硕操作的要难啊，陆成会怎么做？
秦友坤随时做好了接手手术的准备。
内固定装置取出术，之所以简单是在于有原入路，中途如果断掉的话，会让手术的难度升级，如果是单纯的初学者，对手术的解剖层次不熟悉的，会选择直接莽撞切开肌层，如果陆成有这个打算，秦友坤会即刻终止。
不过，秦友坤发现，陆成在左右探了一圈后，竟然是把电刀放下了，然后通过了胫前肌群的间隙，用止血钳的钝头，戳了进去。
并且，让秦友坤更加意外的是，陆成在这戳入的点，正好就是一个螺钉头所在的部位。
运气还不错啊！
秦友坤赶忙用S弯拉钩帮忙，帮助陆成把肌肉间隙拉开，露出了钢板内部，一坨坨比较严重的疤痕组织。
不过，似乎，陆成并未着急，而是继续用另一把新的止血钳，把肌肉间隙打得更开。
彻底地暴露出了钢板下方的三颗螺钉，这般后，陆成才用电刀开始了螺钉附着处的疤痕烧灼。
这可就不是运气了啊？秦友坤神色闪了闪，看着认真看着手术，毫无反应的黄硕，随意笑了笑，黄硕还没意识到，这台手术的操作难度啊？
切开了螺钉尾部螺帽位置的疤痕组织后，陆成才用专用的取钉器，放进到螺帽六边形尾端——
“咔哒！”
陆成尝试性地拧了一下，然后立刻就感觉到了不对劲，怎么有点松啊？
莫不是，在上进去时，就滑牙了？然后当时见固定还好，就没处理？
滑牙即是螺纹连接件中，螺牙连接处由于受力过大或其它原因导致螺牙磨损而使螺牙无法咬合，螺纹连接无法拧紧的情况。
拧了一圈，陆成发现果然如此。
不过，这却又难不倒陆成，螺钉滑牙，看似在拧动的时候，进不去出不来，也是还是有一些办法可以去将其弄出来的，但这是需要用到巧力，精通级的器械操作，才能够取出。
“叮！”一颗螺钉被陆成取出来，小心地放进了弯盘，这要在术后与平片上的螺钉数量对数对长的。
数量不对，那就绝对不能下台，长度不完整的话，那农学权就得上台。
陆成的操作很稳，也很快，但因为陆成的操作很有逻辑性及层次感，每一步操作前的铺垫都足够，因此速度才很快。
不过是短短十几分钟的工夫，陆成就已经把所有操作都干完了。
六颗螺钉！
“硕哥，是六颗吧？你帮我审视一下完整性。”全都丢进了弯盘里，陆成请黄硕帮忙，他还得把钢板给取下来。
黄硕马上去看每颗螺钉的完整性……
秦友坤则是听到了陆成的话后，猛地想起了什么似的。
然后果然发现，正在玩手机的楚浩闻言，整个人抽了一下、眼皮快速跳动着站了起来，然后立刻往手术室外狂奔而去。
才到门口，跟着他的住培医生，端着一个已经装了七八支麻醉常用药物的盘子，成熟稳重地走了进来。
楚浩双手捏着拳头，偏着头，盯着秦友坤，对着那盘子指了指。
“嗯嗯？”楚浩紧了紧嗓子，对着秦友坤发出灵魂般暗号。
我后续麻醉药物都抽了，你告诉我手术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