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这话一出，齐砚就猜到了祖母大概的意思。
如今他在朝中正得势，不管是风头，还是手中所握的权势，都已早早超过了大房父子。大房得爵而未握实权，必然也怕日后爵位会再落到他手中来。
祖母老人家应该无所谓日后是谁当家做主，左右都是她的子孙，只要是一心为着家族利益的，她应该都会愿意。
只是，如今两房一房得爵一房得势，她也怕日后会祸起萧墙。
齐家如今本就不比从前风光盛，若在兄弟阋墙起了内乱，无尽的内耗中，家族地位只会一落千丈。
掌心掌背都是肉，要她舍下哪一个，她都会心疼。
但齐砚如今所做一切，却同争夺爵位毫无干系。甚至，自从天子颁旨将爵位传于大房时，他就再没想过要夺回来。
他心里和祖母想法是一致的，左右不是落去了外人手中。都是自家兄弟，只要大房的兄长能把家下一应打理得妥当，能带着整个齐家步步登高，他又有什么不能屈服在他之下的呢？
这些日子实在忙，倒没腾出多余的心力来去顾及一下她老人家的感受。所以，此番妻子既提了，齐砚便也认真问：“你是怎么说的？”
苏韵娇说：“你是知道我的，并不在意这些虚名，我也不会主动去争、去夺。但如今你我是夫妻，夫妻一体，若你需要我去争什么的话，我也会听你的。我在她老人家面前没说太多，她应该也不是真正想问我的意思，只是你这些日子实在忙，她找不到你人，就想从我这里旁敲侧击一下。”
“我说我不想的，但看她老人家的意思，好像是有些希望最后整个家能落你手里。”
对此，齐砚一点也不意外。
他和祖母之间其实从来不曾有过矛盾，祖母也并没有不喜欢他。只是从前因着母亲的缘故，彼此间有些误会，如今误会解除，彼此间的祖孙情自然不比几个堂兄弟的差。
祖母所做一切都是为整个齐家考虑，若他能引领齐家走向更高一个台阶，祖母也自然愿意把这一切都交到他手上。
但她肯定也有顾虑在，怕大房父子为此心生芥蒂，会不高兴。
有关家里的这些事，齐砚也很愿意和妻子一起分享自己心中的想法。所以，他也就趁此机会把自己心中所想告诉了妻子。
“这事怪我，这些日子一直忙碌在外，倒一时忘了祖母。放心吧，我会寻个时间找她老人家好好谈谈心。”说着，便牵起了妻子手来，二人十指相扣，又继续说起心里话来，“爵位既然已经是伯父堂兄们的了，我便再未想过重新夺回来。一是这样不利于家族团结，二则，于理来说，爵位由嫡长子继承，也无可厚非。若因这点事而闹得兄弟阋墙，就实在有些得不偿失了。”
苏韵娇心里也正是这样想的，所以听他亲口说出这些，她十分高兴。
之前因不敢确定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所以在祖母面前，她不敢给什么保证。现在她终于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了，那下次同祖母再谈起这些时，她也可以积极又自信的畅所欲言了。
“我也正是这样想的。”为着夫妻间能有这样的默契和共鸣而感到高兴。
夫妻间，意见相左的多了去了，也常常会因此而意见不合，或最终分道扬镳。所以，夫妻间在某件、或某些事上能想法一致的话，这实在难能可贵。
望着她比星星还亮的眼睛，以及脸上比花还明媚的笑容，齐砚本能也跟着心情舒畅起来。握住她的手，也不自觉又攥紧了几分。
他和妻子是一样的想法，人生能得一知己，实在弥足珍贵。何况，这知己还是自己的结发之妻。
初秋的晚上，晚风微凉，就这样温柔的吹在人身上，似乎能吹走一半的浮躁不安。此时此刻，不管心中有再多的事，也不管外头的事如何棘手、危险，但此刻他却是心安的。
而他也清楚知道，他的心安，来自于身边之人。
夫妻间很有默契，既该说的说完，也就各自识趣的不再过多赘述。也都不再说话，就这样手牵着手，慢慢感受着此时此刻的这份静谧。
过了一会儿，齐砚见天不早了，这才提议说：“回屋吧。”
“嗯。”苏韵娇立刻应下，并说，“我也正有此意呢。”
晚风之下，她笑颜灿烂。借着月光和身后灯笼投射过来的微弱的光芒，齐砚瞧见妻子双鬓发丝微乱，便伸出手来，慢条斯理着替她整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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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次同妻子的交谈后，齐砚便把祖母老人家的心事放在了心上。
这日难得休息，齐砚主动去了寿元堂请安。
孙儿日日早出晚归的忙，敬元哪怕再想念，也不敢过多的打搅他。所以，他平时不来，她也不会差人去问。
只是他这会儿来了，敬元自然十分高兴，立刻就叫他到跟前去，然后拉着他手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好一番的打量起来。
“瘦了，也黑了。”大长公主心疼。
齐砚则笑：“虽然黑了也瘦了，但人却结实了。您瞧，孙儿如今同从前相比，又如何？”
齐砚此刻口中的“从前”，指的是齐家败落之前。那个时候，他也差不多是这样的。虽黑些，瘦些，但人却硬朗又健康。
果然，他这样说了后，大长公主倒是满意的点起头来。
“还是这样好……还是这样的好。”要那么白净做什么？结实点，身子硬朗些，这才是最好的。
“倒是您老人家，多日不见，似是清减不少。”齐砚也关心她，“可是近来食欲不佳？”
敬元说：“你媳妇极孝顺，常来看我，还会费心亲自做些应季的吃食给我食用。我虽如今胃口小了，但她总能变着法子让我尽量多吃些。所以吃食上，你大可放心。”
“人嘛，总会老的，可能是祖母年纪大了吧，便时常有些精神恍惚不济。不过你也放心，到了我这个年纪，还能有我这样的身子骨的，全京城也没几个了。来，坐这里，挨着祖母坐。”她拍了拍自己一旁的位置，示意齐砚来坐，“咱们祖孙好好说说话。”
齐砚应了声“是”，然后就挨着祖母老人家坐下。
“最近这么忙，都见不着你人，可是很累？”坐下来后，大长公主继续关心孙儿。
齐砚说：“虽忙了些，但却不觉得累。”又说，“如今孙儿得天子器重，身居要职，万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只是，一时忙碌起来，倒疏忽了对您老人家的照拂，这的确是孙儿思虑不周之处。”
敬元却丝毫没有怪他之意，忙语重心长说道：“其实祖母私心里，最看重的人是你。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所以这哪能算是疏于照拂呢？就算你这些日子没能跟前尽孝，也还有你媳妇呢。娇娇可真是个好孩子，她真的有尽心尽力在为你分担很多事。”
提到妻子，齐砚整个心房都是软的，他闻声微笑道：“是，我知道，是她帮孙儿分担了。”
敬元又说：“她定是同你说了什么吧？你今日来，只是得空来看看我的，还是有话想说的？”敬元知道，那日她对三郎媳妇说的话，她回去后肯定会转告三郎知道。
他们祖孙之间还没就这件事认真讨论过，齐砚既然是为这事来的，且此刻又谈到了这里，齐砚自然也就顺着她老人家的话说了下去。
齐砚说：“那日娇娇回去后就说了，说了您老人家的意思，也告诉了我她自己内心的想法。”
敬元沉叹口气：“她这孩子务实，不好个名利，但若真要叫她去挑起这个担子，我也信她是能挑得起的。”
齐砚说：“祖母的意思，孙儿心中也明白。只是……如今爵位既然已经落到了伯父和堂兄手中，孙儿也真的再没想过别的心思。左右都是自家人，谁占这个爵位不是一样？若因此而闹得彼此不愉快，甚至刀剑相向，实在不值。”
敬元道：“话虽如此，可你们堂兄弟几个当中，论才智和本事，自然你是最好的。爵位日后落大郎手中，咱们齐家虽不能走下坡路，但想再有从前的风光，也是很难。只有你……只有你才能带领着整个齐家走向昔日的辉煌。砚儿，此事你若为难的话，也无需你亲自出面，这个主，由祖母来做。”
齐砚心里却有自己的思量在，所以他再一次拒绝了道：“伯父和堂兄都是极孝顺之人，祖母去说了，便是他们心中有什么想法，也不会违拗您的意思。但孙儿认为，还是不要强人所难的好。”
想了想，又说：“其实齐家能不能再回到从前的风光时期，也并非太重要。树大招风，眼下乃多事之秋，低调点行事未必没有低调行事的好。只要齐家能保得住，长久下去，也迟早有再登高的时候。相反，若急于求成，反倒未必是好事。”
登高必跌，若没一个稳稳的根基，而急于求成的话，也未必是好事。
若为此，而彻底寒了大房父子的心，就算他们顾着孝心此时此刻不说什么，但心中一旦有积怨在，之后日子久了，也是会出现矛盾的。
倒不如就此把爵位就彻底归了大房，这样一来，大房父子和砚儿必能一条心。
齐家人，只要劲能往一处使，就不怕日后没有步步登高的时候。
何况，一个家族是否能繁荣昌盛，也不单单只靠一个人。那得阖府父子兄弟齐出力，才能拧成一股怎么都拆不散的力。
敬元突然间就豁然开朗了，她笑着夸齐砚：“还得是你，你心胸开阔，想得也极周到。祖母到底是老了，竟一时糊涂了。砚儿，亏得你提醒祖母，否则祖母就要酿成大错了。”
这件事亏得没着急着去找大房的说，得亏是先跟砚儿商量了。否则，一旦由她开了这个口，让老大一家看到了她的偏心，和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怕也会心寒。
就算日后爵位仍是他们的，他们但凡想到她曾说过的话，也会心伤难过。
而一旦有了裂痕，再想彻底黏在一起，就难了。
见祖母老人家也是发自内心的释怀，齐砚也高兴，并说：“既如此，为安伯父堂兄的心，还得您老人家亲自出面去和他们说。给他们吃一颗定心丸，日后两房之间，再无嫌隙。”
敬元说：“这事你就放心吧，祖母定会去好好说。”说着，又拍起齐砚手来，“砚儿，祖母知道你最近在忙大事，祖母也知道，一旦你下了决心要做的事，祖母是阻止不了的。可也想提醒你几句，凡事还是要为活人考虑，祖母已经失去了你爹爹，不想再失去你。就算你不为你爹爹报仇，他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怪你的。”
事情已经走到如今这一步，齐砚回不了头了。当然，他也并不想回头。
能妥协的他会妥协，能顾及到别人想法的，他也会尽力去顾及。
可若实在做不到之事，他也不会勉强自己。
所以，对于祖母的劝慰，齐砚也只是笑着说：“孙儿向您老人家保证，定会没事。”
敬元知道这个孙儿乃最有主见之人，他心中但凡下了决心之事，便很难劝得动。所以，也只能唉声叹气着作罢。
“你既想那样做，那你便去做。只是定要记得，你还有妻子，有家人，我们都很关心你。”
齐砚郑重点头，他反过去紧紧握住了祖母的手，承诺说：“祖母放心，孙儿心中一切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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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伯爷齐巍，是个忠厚的老实人。论才智、本事，他虽远比不上自己兄弟齐屹，但也是一心为这个家好的，他对自己的兄弟从未有过嫉恨之心。
哪怕当初他身为嫡长子，爵位却落到了二房头上，他也从没想过要用手段夺回来。
只是后来，兄弟遇难后，爵位又落回到了他头上……如今侄儿又风头正盛，他想着照这种情况下去，日后爵位迟早是要再还回去的，又想着自己的儿子，心中多少也会有些不是滋味儿。
倒不是恨谁，只是一种自责和遗憾罢了。
自责自己身为父亲无能，不能为妻儿们遮风避雨。若他也能有如二弟那般的才智，能给家族带来无上的风光和荣誉，又怎会出现如今这种情况呢？
他不是对这个爵位有多大的执念，只是觉得，没得到过也就罢了，也就不想了。可如今尝到了得到过的滋味儿，却又被告知不知何时很可能会再被剥夺，心中便也遗憾。
齐伯夫人也不是多坏的人，但在这件事上，她却始终是耿耿于怀的。
并对丈夫表现出来的大度，她极为不满。
“别的事上也就算了，这件事上，老爷怎能退让？”这段日子来，眼瞅着齐砚在京中的权势和风头一阵盖过一阵，齐伯夫人便比从前更加有危机感起来。
她常劝丈夫，要他在天子开口之前就求去母亲跟前，要她老人家去宫里求旨去，让天子保证日后这爵位绝对归于他们这一房。可丈夫却怎么都不肯，不但他自己不肯，还不准她去母亲跟前哭诉。
齐伯夫人虽有些私心，但却不敢违拗丈夫的意思。于是近段日子来，在这件事上，夫妇二人没少闹别扭。
这日齐伯爷从外面回来，齐夫人一逮到他人，不免又开始旧事重提。
这几日他为了躲避自己，一连几夜都歇去了乔姨娘那里。今日好不易逮着了他人，齐夫人也不管他是否会厌烦了自己，只一碰面，又提了那事儿。
“老爷，您也心疼心疼恒儿吧。他虽不比三郎优秀，可他一来身为长子嫡孙，有这个身份，二来，他也不是那等纨绔子弟，他也是有本事和能耐的啊。老爷不能为了别人，而只可着自己儿子委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