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吃了晌午饭，莽哥正带着弟兄伙训练，廖局长坐车过来，喊他陪自己到灌县去办点事，莽哥答应一声，跟弟兄伙交代两句，上了廖局长的车。
汽车出了成都，顺到成灌马路，往灌县而去。快到灌县县城的时候，后面一辆车撵上来，不停的按着喇叭，像是要超车。司机老李骂了声：赶到去投胎啊！把路让出来。就在两辆车并排的时候，那辆车突然一打方向盘，向莽哥他们这辆车撞过来，同时，两把汤姆逊冲锋枪——抗战胜利后，汤姆逊冲锋枪开始大量装备国军，自然有一部分流到各个帮会手里——从车窗里头伸出来，朝着老李砰砰砰就是一阵乱枪，打得老李的脑壳跟烂西瓜一样。老李手一歪，汽车顺到马路边上的斜坡冲下去，翻了两个滚，撞到一块大石头上停下来。
那辆车也停下来，从车里钻出四个枪客，端起汤姆逊冲锋枪对着斜坡下面的汽车一阵扫射。就在几个枪客换弹夹的时候，从另外一大石头后头站起一个人，手里拿着匣子枪，抬手就是一梭子。两个枪客措手不及，当场遭打翻在地，剩下两个上好弹夹，朝着那块石头又是一阵扫射，只是，那个人早躲到石头后头，看不到了。两个枪客互相看了一眼，慌里慌张的钻进车里，开车跑了。
原来车子将（刚）冲下斜坡，莽哥晓得事情不好，使劲一脚踹开车门，抱到廖局长滚下来，躲到另外一块石头后面，趁几个枪客换弹夹的时候，打翻两个。莽哥听到马路上汽车跑了，伸出脑壳看了看，对石头后面的廖局长说道：“你在这里等一下，我上去看看。”
说着小心爬上斜坡，看到马路边上除了两个死得梆硬的枪客和一些子弹壳外，啥子都没得，就朝斜坡底下喊道：“局长，莫得事了，上来吧。”
廖局长战战兢兢的从石头后面出来，筋斗扑爬的爬上来，问道：“啥子情况？”
莽哥道：“几个枪客，死了两个，跑了两个。”
廖局长哦了一声，团转看了看，道：“不得行，这里不能留，走，赶紧到县城去。”
只是这个地方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离县城还有七八里路，但是他们的汽车还在斜坡底下，莫得办法，只好走路去县城。好不容易等到一架过路的马车，莽哥拦下来，拉着两个到了灌县。廖局长连事情也不办了，跑到灌县警察局，大发脾气，要他们好好查一查，是啥子人敢打他的黑枪？
按级别，灌县警察局长跟廖局长平级，但廖局长是省城下来的，无形中高了半级。灌县警察局长也不敢说啥子，连连答应，派了一辆车，要把廖局长送回成都。
回来的路上，莽哥突然说道：“这件事可能跟灌县那边关系不大。”
廖局长一愣，问道：“啥子意思，在他们地头上出的事，啷个跟他们关系不大？”
莽哥没有回答，反问道： “你在灌县有没得仇人？”
廖局长想了想，道：“我在成都都没得啥子仇人，啷个会在灌县有仇人？”
莽哥又问道：“那你跟干爹的关系啷个样？”
廖局长道：“你干爹算得上是我老师，关系一直处得很好，你问这个做啥子？”
莽哥摇摇脑壳，说：“没得啥子。”
然后不说话了。回到成都，莽哥把廖局长平安的送回屋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出来要了黄包车，往自己屋头而去。还没有拢屋，隔着两条街，莽哥就看到自己住的地方那个方向，红彤彤的一片，像是啥子地方烧起来（着了火）了，心里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催到车夫蹬快点。
到了巷子头上，莽哥叫苦不迭，只见他房子外头，乱糟糟一团，有端水的，有拿家什打的，正忙得不亦乐乎，而洪爷送他的房子已经烧了一半多，连带左右两边的住家户跟到倒了霉，也烧了一小部分。好在明火差不多打熄了，只剩下些火星子和青烟。
莽哥跳下车，顾不得付车钱，一趟子跑过去，扯起喉咙大声喊道：“春秀！春秀！”
房子烧了，他倒不心疼，他怕春秀出事。喊了几声，背后一个声音弱弱的答道：“我在这里。”
莽哥车转身一看，看到春秀抱到双手，菰（蹲在）到对面路边上，心里一阵狂喜，跑过去把她死死搂在怀里，嘴巴里反复说道：“人没得事就好，人没得事就好。”
春秀早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晓得趴在莽哥身上嘤嘤的哭。火终于全部打熄了，连火星子跟青烟都没得了，跑来帮到救火的人们三三两两议论着，渐渐散了。临走时，认不认得到，都过来安慰他两口子几句。
莽哥等春秀不哭了，放开她，踩着满地的黑灰和烂瓦，小心翼翼往屋里走去，春秀拉着他的衣裳，亦步亦趋跟到后头。两个人漫无目的的走了一圈，摸摸这里，碰碰那里，想收拾一哈，却不晓得啷个下手。好大一阵，莽哥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道：“算了，不收拾了，先将就一晚上再说。”
于是来到还没有烧完的那个房间，从立柜里抱出几床新铺盖，找了个没得瓦片的地方铺好，让春秀先睡，自己坐到一边想事情。
春秀睡了一哈儿，小声说道：“你过来，我害怕。”
莽哥脱了衣裳，钻进铺盖，问道：“啷个烧起来的，你晓得不？”
春秀伸手抱住他，小声说道：“我也不晓得，但我谙（估计）是有人故意干的。我在屋头等你回来吃饭，等了半天没回来，趴在桌子上想眯（小睡）一哈儿，突然听到外头有人喊‘烧房子了（房子着火了）’，连忙跑出来一看，大门跟前头的房子已经烧起来了，好像还有人往里头丢火把，接着听到门外头有人叮叮咚咚的跑了。当时，硬是把我吓惨了，不晓得啷个办，后来火越来越大，才想起屋后头有一条夹巷子可以出去，就打开后门从夹巷子里跑出去。”
听到这里，莽哥晓得啷个回事了，冷笑两声，道：“陈俊珊，当真不让人活啊？！”
莽哥有这种想法，自然有他的道理：他在成都，不要说没得啥子仇人，就是连熟人也没得几个。尽管云兴社跟龙翔社火拼的时候，他揭了金枝、玉叶的底，但外人不一定晓得这个事；而且，整个事情说穿了，是特情处、青龙会、云兴社、龙翔社之间的事情，跟他个人没得好大关系，因此，即使特情处和青龙会要出啥子幺蛾子，也只会去找赵云龙、顾统他们，不可能找到他这样的小人物身上来。何况现在，他跟顾统他们早就不大来往了。至于杀汪远琪的事，他敢肯定，只要廖局长不说出去，除了他跟廖局长，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晓得。所以，从这一点来说，别个（人）没得整他的道理，要是单凭这一件事，就说是陈俊珊干的，还有些牵强的话，加上下午他跟廖局长在路上撞车挨黑枪的事，整个事情就跟一加一等于二一样简单：那就是陈俊珊跟洪爷的恩怨还没有了结，陈俊珊开始动手清理洪爷的枝枝蔓蔓了！
春秀听到莽哥冷笑着说了句话，没有听清说的啥子，抬起脑壳，问了一句你说啥子。莽哥伸手拍拍她的背脊梁，道：“没得啥子，睡吧，我们明天格外找个地方住。”
春秀嗯了一声，不说话了，但是哪里睡得着，翻来覆去，直到东方发白，两个人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一哈儿。天刚麻麻亮，莽哥就爬起来，让春秀在屋头等到，不要乱走，说自己有事出去一趟。
直到下午，莽哥才回来，春秀把一个布包包递给莽哥，道：“干爹跟大爸上午来了一趟，干爹给了些钱，喊我们看到合适的房子再买一套。”
莽哥接过来，道：“我晓得了。”
接着，喊春秀帮到把屋头值钱的东西收拾好，装进两个大包袱，一人一个背到背上出了门。春秀谙到（估计）他在外头找到房子了，也没有多问，跟到他坐黄包车来到牛市口，下车后，又七弯八拐走了十几分钟，在一条三尺多宽的小巷子——这条小巷有个不文雅的名字，叫牛屎巷——中间停了下来。
莽哥拿出钥匙，打开一个独门独户的院子门，对春秀说道：“这段时间，我们暂时先住到这里，你没得事就在屋头，哪里都不要去。”
春秀嗯了一声，跟到莽哥进了小院，到处转了转，发现里头虽然简陋，到处灰尘火炕的，但是堂屋、灶屋、房间里的摆设一应俱全，只要打扫干净就可以住人。两个人放下包袱，一起动手，临近吃晚饭的时候，就打扫得干干净净，到处看起来像模像样了。春秀长长舒了一口气，坐在桌子跟前，对正在洗脸的莽哥说道：“你说我们那个房子，会是啥子人干的，要不要喊干爹和大爸他们帮到查一下？”
莽哥抓起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水，笑道：“我就是当警察的，出了事喊别个帮到查，不怕别个说闲话啊，你放心，老子迟早一天会查出来是哪个龟儿子干的。”
第二天，莽哥来到北门分局，跟廖局长请了假，说自己在外头买了房子，要在屋头收拾几天。廖局长非常痛快的答应了，问他要不要喊几个弟兄伙过去帮忙，还说有啥子事尽管开口。莽哥答应一声，说有事的时候肯定会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