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县多山，但是并没有崇山峻岭，最高的山也不过就是几百米。
与其说这里是群山环绕，倒不如说是丘陵颇多。
青山县高中就是建在一座实为丘陵的小山之前，这也就是所谓学校后山，就在学校后围墙之外。
纪元海把自行车找个地方停放好，往山上看去，并未看到王竹云的踪影，便迈步往上走。
坡度并不陡，跟上楼梯差不多。
也就是几分钟时间，纪元海就已经到了小山半山腰，回头看看也没什么收获，便又继续往上。
到了小山顶，纪元海转头仔细打量。
见到了一个短发黑色衣服的女人，正在一处背风的地方站着，脚底下还放着一个行李包。
应该就是王竹云了。
纪元海慢慢走过去。
“聊母亲。”纪元海说道。
纪元海家也买了红纸，陆荷苓有书法底子，因此写了四副春联。
纪元海点点头，问起来学校的情况。
王老先生听他话里面似乎有点曲折，连忙问怎么回事。
王老先生小声说她：“这是怎么说话的！”
大人两个，小孩一个。
王竹云脸色大变：“你知道了？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你打听我的家庭隐私干什么？”
陆荷苓吃了两颗山楂，递给纪元海吃。
“挺好的，我这走着回来，浑身暖洋洋。”刘香兰说道，“骑自行车倒是冷。”
纪元海笑了一下：“见到你了，还找什么？”
王竹云顿时赧然：“那个……我假期闲的没事干，就来爬爬山。”
不过，纪元海家已经把日常吃的窝头换成白面馒头有两个月了，倒也不用斤斤计较这些。
“我想你那里要是有空，我去玩一玩。”
当天快傍晚的时候，刘香兰从县城走着回来了。
也包括，母亲明明什么错都没有，仅仅是因为父亲王文博要划清界限……
“我说，我并没有那样一个母亲。”纪元海说道，“王同学不用露出那种说错话的模样，我并不是没有母亲，只是没有像你母亲一样的母亲。”
“王老，袁奶奶，你们回去吧！”
回了小山屯，猪已经杀好了，陆荷苓正在队部做记录，帮着生产队分猪肉。
王竹云哼了一声：“我是一时间忍不住……我看到他一本正经教训我，就忍不住想起来我妈妈，忍不住跟他吵了一架。”
因此纪元海一提，见到刘香兰还是不愿意，也就不再提了。
“你不劝我，和我父亲和好吗？”
这大烟花半个手臂那么长，竹筒子那么粗，摆放在地面上，点燃了捻子，便冒出明亮的火花。
这种话王竹云真的说不出口。
大花，便是大烟花，纯手工填的烟火药。
纪元山把纪元海喊回纪家，随后由爷爷带领父亲、二叔、三叔、纪元山、纪元海去纪家一个“大爷爷”家，参拜纪家的家谱，上香。
“王老，您这是干什么！您快别这样！”纪元海连忙扶着他，不让他这样对自己这样行礼，“你这样的长辈，对我这样，不是折我吗？”
“纪同学，你先去吧，我到晚上的时候再去爷爷家。”
“我不回去了，你先回吧！”王竹云说道。
“那你就当自己卧薪尝胆吧。”纪元海说道，“之前，怎么赌气跑出来的？”
大年二十九，家家户户开始贴春联了。
纪元海招招手，让王晓红跟着自己往菜市场转了一圈，买两块钱肉包子回来，让王晓红、刘香兰两人吃了饭。
纪元海笑道：“我为什么要劝你？你会劝我，一定要孝顺我的母亲，顺从她吗？”
“没有。”纪元海坦然说道。
两口子相视一笑。
终于，王竹云哭不出来了，声音也小了，甚至有点哑了。
纪元海也笑了笑，招手骑上自行车，回了花草铺子。
吴阿姨做好了一顿丰盛的饭，纪元海陪着吃了一顿饭，便告辞离去。
“嗯，我知道了！”王竹云说道，“你家在什么地方啊？我有空找你去玩？”
王竹云哭笑不得：“劝我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是吧？”
“人生在世，不如意的事情太多了。”
“小云啊，这大过年的你上哪儿去了，可吓坏了爷爷奶奶了！”
火花冲天而起，四五米高，持续一分钟多，如同火树金花，绚丽明亮。
纪元海说完之后，再次提起行李包，看向王竹云。
见到刘香兰还忙着，王晓红还裹着军大衣，纪元海问道：“中午吃饭了没？”
纪元海没再说什么，推自行车，载着王竹云到了县家属院。
“在你真正有经济自立能力之前，他终究是你的父亲，你的依靠。”
王竹云听的渐渐入神，甚至于感觉不可思议。
“聊什么？”
“你这小丫头，吓坏我们了！”
之后带着王晓红回小山屯，路上又买了两串糖葫芦。
纪元海笑了笑，弯腰拎起她的行李包：“走吧。”
王竹云摇摇头。
原来，同为母亲，对孩子的爱，也有着三六九等吗？
“我是真的，真的好想我妈妈。”
王竹云怔住：“什么？”
“要是从学校这里找不到王同学，我是真不知道去哪儿找了。”
“她是唯一一个，愿意不惜一切，也要待我好的人。”
王竹云以为他终于不管了，放松了一些。
年龄、结婚、生孩子，都不能作为一个人成熟与否的标志，真正的成熟自立，要有一个人独立生活下去的能力，有经济来源。
纪元海从小受到母亲区别对待，现在却要无条件去孝顺顺从？
王竹云不由地掩口一笑：“那可不好说，我看你奸诈的很，可能是个奸商呢。”
“我一串，你一串！”
纪元海没有和她争议下去，而是自顾自的开口：“我很羡慕你，有一个全身心爱着你的母亲。”
同样的道理，王文博有错在先，纪元海能劝说王竹云的，也就只能是没有经济自立能力的时候别胡乱任性，莽撞离家出走。
到了傍晚时候，有些孩子便欢呼着跑来跑去：“放大花喽！放大花喽！”
“那我送你回家。”纪元海说道。
纪元海不紧不慢，说了一些大的小的事情。
王竹云哭泣着，声音越来越大，被寒风吹走，又飘散开来。
陆荷苓忍不住笑了：“怎么还有我一串啊？”
王竹云发出一声嗤笑：“你难道没有吗？”
纪元海微微摇头：“这大过年的，你下山能去哪儿？”
都上大学了，从家里赌气离家出走，这说出去总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
纪元海和陆荷苓分到四个白面馒头，刘香兰和王晓红已经迁走了户口，自然也就没有。
“他把小云找回来了！”
王老先生想说话，还没说话，看见王竹云跟袁奶奶两人都哭，自己也红了眼睛，嘴里面哽咽一下，硬撑着说道：“大过年的，哭什么哭，都别哭了……”
“不是我爷爷！我爷爷才没有那么装腔作势，假惺惺！”王竹云不满地说道。
王竹云听到爷爷奶奶这么说，立刻盯着纪元海：“你说你是上山找盆景的？”
“现实情况就是，你没有经济来源，没有吃喝住行，那就不要怄气乱跑了。”
篱笆门上一副，刘香兰家土屋一副，两间屋子门口各一副。
“你一串，回家给你荷苓阿姨一串。”纪元海说道。
主要是小舅陈小宝只比纪元海大三岁，母亲大部分时间都更加关注她弟弟，而不是纪元山和纪元海两个孩子……
纪元海、陆荷苓、刘香兰都远远地看着烟花，没有去村里凑热闹。
第二天，大年三十。
怪不得纪元海按照两个短辫的特征找王竹云不好找，这王竹云已经大变样了。
进了王老先生家，袁奶奶正往外张望，一下子就喜出望外：“老头子，小纪来了！”
要说麻烦，的确有这么一点麻烦；但要说真的特别麻烦，却也不是。
包括她母亲曾经多么贤惠温柔，对她如何照顾。
王竹云嘻嘻一笑。
王老先生和袁奶奶这才都释然笑了：“还不算太傻！”
“这生气，是跟什么有关系？”
“纪元海？”
纪元海笑道：“吃呗，一年到头，嘴里面也没点新鲜味道，你也尝尝甜味。”
“你们当我真傻啊，晚上一个人在外面没地方住？”
好不容易都平复了心情，王老先生询问王竹云昨晚怎么解决的住宿问题。
王竹云点点头：“那你继续找？”
纪元海便把找了王竹云两个同学家，又逛了好几个地方的事情说出来。
“还没来得及做……”刘香兰说道。
纪元海提着行李包，问道：“你这气性还不小。”
“譬如你的父亲，对你并不如某些无私奉献的父亲那样好，但是他对你有父女感情，也是关心你在乎你的，总比陌生人好的多，好歹是你的家人。”
纪元海好笑：“有这么大的仇？”
中午，生产队蒸了白面馒头，各家各户去领馒头。
“我感觉有。”王竹云说道。
王竹云不好意思地说道：“我那些同学，没考上大学的都结婚了，也不好意思来往太多，我这寒假暑假在家憋得难受，也没个地方去玩。”
“在这个世界上，全身心地爱着别人是很难的事情；父母爱子女，比大部分的爱都要深刻深远，这是一种普遍的情况，但是在我这里并不是这样，”
“混帐！他就是个混帐！”王老先生气呼呼地骂了两句王文博，郑重跟纪元海躬身道谢，“小纪，我真的是要感谢你——”
王竹云本来正看着远方，听到动静顿时警惕地转过头来，见到是纪元海，顿时一脸困惑。
因此，纪元海和陆荷苓两口子按照工分，还真不能分到太多猪肉；倒是因为陆荷苓是会计，拿到的猪肉并不比别人家少。
“不用你送。”王竹云又回答。
袁奶奶一把搂住王竹云，老泪纵横：“我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啊！”
却不料纪元海坐在了行李包旁边的青色石头上：“王同学，聊聊天吧。”
王竹云流着泪，也坐在了石头上，慢慢哭泣出了声音。
陆荷苓察觉到他在逗自己，嗔怪地白了一眼，把剩下的山楂吃了。
原谅不原谅王文博，就不是纪元海这个外人应该插手的事情。
下午，生产队队部也没什么事情了，陆荷苓和刘香兰俩人在家里包水饺。
毕竟天冷，水饺包好了放在一旁，等吃的时候直接下锅就行。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没有妈妈！”
“那家可坏了，高价卖给我塑料花，我回去找他问了一下，他还坚决不承认。”王竹云愤愤说道，“纪同学，你不会也卖塑料花吧？”
“前面这个学校，就是我的高中。”
纪元海无语地看她：“你说呢？”
王竹云见他依旧不肯走，也是尴尬不好意思。
“走吧，去王老家吃顿好的，睡个好觉，别闷闷不乐了。”
“我不是种盆景嘛，看看山上有没有合适的花草。”纪元海回答道。
“这身上冷的跟冰块似的，这大冷的天，你怎么能一个人上山呢？多冷啊！”
“是啊。”纪元海点头道，“那是姓赵的一家人开的。”
“王同学，我跟你说的话，你好好考虑一下，别再冲动了！”
“那你这是……带着东西在外面跑，也不肯去你爷爷家吃饭，那还不是怄气啊？”纪元海说。
纪元海诧异地看向她：“你找我去玩？我在生产队当社员啊，经常下地干活的。”
王竹云问道：“这大冬天的，能有什么花草吗？”
王晓红便认真地抓着两串糖葫芦，坐在自行车大梁上，由纪元海带着回了小山屯。
王老先生匆忙走出来，也是满脸欢喜：“小纪，可幸苦你了！”
王竹云一开始还以为纪元海会劝她“万事和为贵，家和万事兴”，听到最后，却是不由自主地露出几分疑惑。
目光一打量：“哟，辫子解开烫的短发卷，发型不错啊。还有蛤蟆镜……难道是你爷爷看不惯，跟伱爷爷生气了？”
纪元海感受到王竹云的些许怨念，哈哈一笑，对王老先生说道：“也是我运气好，最后终于是找到了。”
王竹云说道：“我昨天身上还有点钱，又带着学生的证明，住的咱们县城的招待所啊。”
纪元海才慢慢开始劝说她。
正看着入迷，心中各有感慨，忽然“轰隆”一声闷响传来。
“把行李给我吧，我一会儿就下山了。”
王竹云有些不好意思：“哎呀，你就别问了吧，这是我家的事情，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当你自己的经济可以自立自主之后，再回过头来自己审视，自己决定这段关系；到时候无论如何，成熟还是不成熟，绝情冷漠还是留有温情，终究不会有人干涉你，你也不会这样无能为力了。”
太丢人了！
王老先生、袁奶奶、王竹云都起身把他送到门外。
“就说得买一辆自行车吧？你看看这多不方便？”纪元海说道。
“你从哪儿找到的小云？”
纪元海走过去：“王同学，你怎么在这儿？”
她还以为都是一样的呢。
“大学毕业还有两年，到时候找个合适工作，你就自由了。想一年回来一次也可以，想一辈子都不回来见面，也可以。”
“我没跟爷爷怄气。”王竹云回答道。
“哦哦，”王竹云点头记住了，又仔细想了想，“菜市场那边是不是还有一家卖花草的？”
纪元海叹了一口气，放下行李包。
“不是你爷爷，那你为什么跟你爷爷怄气？”纪元海明知故问。
“走吧，我正好要见王老，咱们去王老家一起吃饭去。”
至于有了经济自立能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当你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你理所当然地奢求父母家人对你的爱护和关心，等你长大成年后，就要理智一些，衡量很多事情。”
纪元海吃了一颗，又递回来。
等到纪元海将话题转回来，羡慕王竹云有个好母亲，她便不由自主地也跟着说起往事，眼泪也慢慢流下来。
分猪肉，也是要按照工分平时表现，让大家分的心服口服。
王竹云便慢慢给他介绍在学校的吃饭、学习、运动、上课种种事情，说着话。心情就好了很多。
纪元海笑道：“你要是想找我，就去县菜市场倒数第二个小街道往南一拐，那里面有个卖花草的铺子，我大概三天去一次，到时候你看着好玩儿，解解闷吧。”
“我这……还没看够呢。”王竹云推辞道，“我好不容易回来看看母校，现在还没看够。”
见到纪元海的动作，王竹云这才知道他已经猜到自己的情况，脸顿时一阵燥热通红——感觉丢人羞的。
“有时候会有吧。”纪元海说道，“找一找，说不定能够有什么发现。”
纪元海静静坐着，看着她哭了一次，又一次。
纪元海和王晓红两人在一旁凑着帮忙。
分明是专门找我去的！真奸诈！
“我回家。”王竹云回答道
“对了，纪同学，你怎么上这山上来了？”
“至于到下面生产队，反而枯燥没什么意思。”
陆荷苓忙碌了一天回到家，王晓红举着糖葫芦递给她：“给，元海叔叔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