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
一句话让一个中年男人开心一整天。
司机师傅右手挂挡，脚踩油门，顺带手把顾寒嘴里还没被点着的烟给拿了过去。
“副驾驶储物箱里有煊赫门，我一看就知道小伙子你家里条件好，这烟太次你肯定抽不惯，抽多了咳嗽。”
顾寒倒也没客气，笑着从驾驶室里拆开那包崭新的煊赫门，不过一次却拿出来两根，另一根递给司机师傅。
“这单给您一口价四百，跑的距离不多，就是停停走走的麻烦，待会您可别嫌烦。”
司机笑着没拒绝，把这跟平常自己舍不得抽的宝贝烟叼在嘴里，脸上多了一份感慨。
“四百块！我哪有资格嫌麻烦，平常累死累活干一天不休息还挣不上这个数。”
“别说麻烦，你就是想上火星，我挂五档油门踩死也给你送上去。”
“哈哈，您还挺幽默。”
一根烟的功夫，两个男人已经熟络起来，对于江北要去看工厂这一件事儿，司机大叔颇有些感慨。
“这几天去那地方的，基本上都是你们这么大岁数的年轻人。”
“我们这些老古董是跟不上时代的浪潮了，你们这年轻人一个个的比我们可厉害多了，连隔壁村子都没去过几回。”
顾寒笑着奉承了司机大叔一句，“话不能这么说，您到我这么大岁数都有儿子了吧，光就这点，我可比不上您。”
一句话让司机大叔乐了，开车的动作都潇洒几分，松开手刹，挂挡起步，一气呵成。
“话说大叔，这几天去工业基地的人很多吗？”
顾寒其实更关心这个问题，临近奥运，自然会有一批眼光极为独到的人，把关注点也放在生产奥运周边上。
如果关注的人很多，那自然生产奥运周边就是一个不小的挑战，顾寒相对来说没有经验，且没有成熟的人脉，也没有成熟的销售体系。
真正的核心竞争力是信息差。
带着重生者的眼光，顾寒只知道这一届国民对奥运会的热情很高涨，生产奥运周边几乎是暴利行业。
但是，顾寒并没有调查过市场上有多少个在生产奥运周边的工厂。
如果光一个江北市就有十个八个，那基本可以放弃这条道路。
内卷，永远是可以毁掉一条暴利行业的最简单途径。
司机师傅略微回忆一下。
“一周能有三四个年轻人吧。”
“有大学的也有，刚出来创业的，弄那些我也看不懂的洋娃娃。”
“也不知道能成不。”
司机师傅倒是说出了顾寒心里的疑问，也不知道能成不。
如果生产奥运周边的工厂太多，就只能另辟蹊径，从出售转卖奥运周边这条路来入手了。
“准备先去哪个？还是说按个走一遍。”
“哪家工厂人去的最多，就先去哪家。”
秉持着人多不踩坑，踩坑一起踩的原则，先跑几家大工厂。
至于周遭的小工厂，顾寒的了解并不多，在没有熟人引荐的情况下，很容易被坑的连骨头都不剩。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顾寒的一位姓秦的朋友。
除了是一位资深的舔狗之外，其人还具有一个远大的创业理想。
在往后的数十年里，淘宝火的时候卖衣服，夕夕火的时候卖茶叶，抖音火的时候卖垃圾袋。
因为其从不注重工厂生产，被流水线商家生产的垃圾产品坑的体无完肤，退货率高达99%，另外的1%是还是他妈支持的。
生累死累活当厨子一年，一个小时把钱赔光，然后重新累死累活一年。
永远年轻，永远热血，永远乐此不疲，在赔钱的道路上从不走回头路。
报警抓获了无良厂家才发现，骗他钱的竟然是同一批人，先生产劣质衣服，又生产劣质茶叶，最后连垃圾袋都不放过。
好巧不巧，全让秦龙飞一个人赶上了，此人在往后的数十年里时常在抱怨。
凭什么这帮无良行家就逮着他一个人的羊毛在薅？
顾寒则笑称，秦龙飞菩萨心肠。
自己累死累活，为了别人成家立业，一辈子都在为别人燃烧自己的生命。
这不是菩萨是什么？
更可笑的是，被抓获时那无良商家的老板还在抱怨，如果秦龙飞再努力一点，下个月他就提大G500了。
在和司机师傅的笑谈中，出租车停在一片开阔地，对面是一道好像看约起来有两千米长的矮围墙，灰白墙面印着红色标语。
“风里雨里，我在厂里等你”
马路正对面，一道自动链接的科技推拉门，在08年绝对算得上先进，大门旁边的红砖石上赫然几个鎏金雕刻的正楷字体。
“北道区轻工厂基地。”
唱明字的左下角用透明胶带粘贴了一小段横幅。
“欢迎2008级江北市高级职业中学同学来我厂实习。”
“艰苦朴素，打工人是人上人。”
完美凑齐了一个s级工厂所需要的必备条件。修得像一座监狱，到处挂红色横幅，且工人主力军是高职院校的毕业生。
第一印象太完美了。
顾寒要找的就是这种工厂，干活嘎嘎猛，效率嘎嘎高，而且劳动力成本很低廉。
开门的老大爷看见又是一个年轻人也见怪不怪了，挥手让顾寒进去。
“小伙，别登记了，反正要不了一会儿就出来了，写名字多浪费纸格子。”
顾寒点头应了一下，看来在这座工厂碰壁的人很多，而且以年轻人为主，老大爷都熟悉流程了。
在独自走过一段不算长的红砖路之后，顾寒算是找到了一个类似于指引路牌的地方。
“居然有十二个大型车间？”
生产车间的多样性足以说明工厂有足够的生产能力，也从侧面能映衬出生产工艺的成熟。
和顾寒自己在网上查阅过的资料大致差不多，即使掺水应该水分不大。
“玩偶类布制工艺品，第一车间。”
顺着路牌指引的方向，顾寒不怎么费力就找到了第一生产车间的前台接待处。
一个接近五百多平米的接待室，大厅就占据了一半的地理位置，而大厅中央也只寥寥摆放着几件陈旧的黑皮沙发，应该是很久没人做过，都已经落了灰。
坐在办公室里的大妈满脸幽怨，瞥见又是一个年轻人，脸色就更不好看，操着一口不知道哪里的方言。
“娃子！你做甚么的哩？”
“厕所左手边二百米，食堂已经下班哩。”
顾寒走过去敲了敲生产的牌子，“阿姨，我想问问咱们车间的生产情况，能接受规模生产订单吗？”
阿姨抬头笑了一下，关掉了左手边的收音机。“你这娃子说的怪专业的哩，还规模生产？多大的规模？两只玩偶还是三只。”
“早就让他们在门口贴个牌子的哩，不接受私人定做，你们这帮小年轻搞爱情，把阿姨的头都搞晕了。”
收拾掉自己的红袖章，眼看不会再来什么其他人，阿姨准备下班，顺带把自己盘子里的瓜子抓一把给顾寒。
“每天三个两个，要做什么爱情信物，还要订做一对哩。”
“你哩，你打算做甚？也是那至尊……至尊什么……”
“至尊宝和紫霞仙子？”
阿姨点头，做了一个对对对的表情，看来确实是被年轻人们给折磨的不轻。
看来零八年的爱情浪潮还是绕不开，爱你一万年这个热梗，真是经典咏流传呐。
“你知道就好的哩，阿姨都跟你讲清楚撒，不接受这种订做。”
“你要没其他的事儿，阿姨可就下班哩。”
顾寒伸手拦住了阿姨，看来国内二线城市去工业化的浪潮还是很明显。
最近工厂里的订单明显不够多，从门口落灰的沙发以及提前接近两个小时下班的阿姨就能看得出，这已经成为一个常态。
那也就是说，奥运周边的生产其实并不内卷，工厂大多数订单还是一些玩偶爱情类的工艺品。
“阿姨，能带我去厂子里看看吗？我想在流水线看一下工人作业的效率，有咱们厂子的机械化情况。”
“啧”阿姨轻轻啧舌，对顾寒伸手拦自己的行为，颇有些不满意。
“你这娃咋听不懂事哩，不是说不做一个两个，就是你生产一百两百个，咱工厂也不干。”
“每天学生娃娃的工资就得50块哩，你们那些订单还不够工厂一天的电费哩。”
“现在懂了吧？”
阿姨解释清楚便想着离开，没想到顾寒还是不撒手，吓得阿姨一激灵。
左右环顾了一下顾寒，也没带工作胸牌，不像是总司那边派来检查的。
顾寒啼笑皆非，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福娃图纸递过去，“阿姨，我真不是闹着玩儿的。”
“这是我要生产的东西，大概可能要生产几万套，所以我想看看工厂内部结构，能满不能满足我的要求。”
阿姨大概瞥了一眼，对图纸上的东西不感兴趣，对顾寒嘴里说的几万套倒是意见很大。
“你说啥哩，小伙。”
“几万套得让你家大人来，娃娃说话能算得了数吗？”
“就这样，阿姨真得下班哩，要不然幼儿园中午放学快赶不上哩。”
阿姨絮絮叨叨的离开，留下顾寒一个人在车间大厅里凌乱。
顶着一张稚嫩的脸庞出来做事，确实有些事倍功半的意思。
大厂生产对于前台的接待服务根本就不重视，完全没意识到接待服务其实是生产环节里最重要的一部分。
顾寒都不敢想象，光是这大妈就给厂里推走了多少订单？
也怪不得很多工厂在这一时期集中性的倒闭，员工的积极性不高，反正不管工厂进来多少订单，大妈都拿着死工资接待。
久而久之自然没什么工作热情，每天混个时长等着养老就行。
又等了半个小时左右，顾寒甚至没看见任何工作人员，第一次探厂之旅，就这么荒唐而又草率的结束了。
顾寒满腔热血，连个生产厂家的毛都没看见。
门口的大爷还有些惊奇的跟顾寒打招呼，“小伙算是最近在里面待的时间最长的了，怎么样，谈成了没有啊？”
“差不多吧，成不成的不好说，反正差一点就谈上了。”
顾寒自嘲的走向在路边等待的出租车，在司机大叔的指引之下，一连又转了其他九家工厂。
“不行小伙子，你这种定制的东西需要特别的机器，咱这没有啊。”
……
“好说，好说，先交个定金吧，交个定金我带你去工厂看一看。”
……
“来来来，吃水果，先坐先坐，阿姨就喜欢你们这种年轻有为的小帅哥，有没有女朋友啊？”
……
“能做是能做，可以是可以，不过嘛，有点困难，克服也能克服。就是吧，我们有个条件，其实也不是什么大条件。”
……
一天的时间几乎走近了整个奸商的聚集地，有图顾寒定金的，有图顾寒本金的，还有图顾寒这个人的。
也怪不得秦龙飞创业时期年年都上一当，光是那三十岁阿姨的那一关，秦龙飞就不见得能过得了，那红唇一抹，高跟鞋都快翘顾寒脸上了。
回到出租车上，司机大叔递一支煊赫门过来，给了顾寒无比肯定的赞许，并且真诚的竖上了自己的大拇指。
“别灰心，小伙。不管谈得成没谈成，你这份韧劲就是我拉的顾客里边最好的，上午九点都快到下午七点了。”
“我儿子和你差不多大，每天就知道打游戏，可不如你。”
顾寒笑着没应，其实自己闲的时候，也喜欢打一整天游戏。
“回吧，大叔。”
“今天真是麻烦您了，给您多加五十，回去给老婆孩子加个餐。”
轮到司机大叔笑着不应了，从顾寒递过来的四百五十元里抽掉了自己原本答应好的四百元。
“咱是实诚人，说好多少就多少。你这一天的也不容易，跑断腿了也没办成事儿，就这还能照顾我的念头。”
“就是你这心气，我在你这个岁数，可一万个比不上你。”
“我姓王，咱爷俩算是交个朋友。”
顾寒点头，把老王的电话号码记在自己的电话簿里，谁又能想到，自己转了一天最大的收获居然是司机大叔的电话号码……
没有资质的缘故，接触大工厂也没有顾寒想象的那么容易，就比如第一个大厂条件各方面都合适，可对自己完全不够重视。
得想个办法给自己塑造一个身份，比如什么老板，什么企业家，或者什么代表之类的。
要不然还真不好进工厂接待处的大门，更别说谈订单的事了。
大学生创业都处处受限，那高中毕业生就好像完全死路一条。
在前世成功的温床里呆的太久，顾寒都有些忘记底层创业者的艰辛了。
当真是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不，业还没开始创顾寒就快崩殂了。
从郊外的旷凉驶入城市的霓虹，顾寒的思绪也在逐渐繁重，直到手机的强烈震动把顾寒拉回现实。
是简薇打来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