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正襟危坐，阿南的心终于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最怕的，便是他不相信自己，怕他把之前所经历过的一切刻骨铭心的事情全部都抛之脑后，此生也不会再想起了。
好在，自己以性命作赌，上苍又怎么舍得让她输？
她慢悠悠的，做了一个动作：她将自己的手哥在了下巴上，然后微侧了脸，以眼角的余光悄悄的打量着他。
她在等待。
等着这个人说出她此刻最想听的那句话。
司马衷动了。
他坐直了，一手撑着身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缓缓地走到了他的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这张伤痕累累的脏污的脸，无论如何也不能与记忆中的那个人划上等号。她怎么可能会是她呢？
他想，一定是自己糊涂了。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那事，实在是太过诡异，也实在是太过叫人觉得匪夷所思了。
若是一经传扬出去，莫说是皇宫，便是整个洛阳，甚至整个大晋，都会陷入一种巨大的恐慌中——
一朝颠覆，不过在倾刻之间。
如今，他所能做的便是将这个可能立刻扼杀在摇篮中。
于是他的眼神从茫然渐渐的恢复了一派清明。甚至。在不知不觉中，他的眼神已带上了一丝杀意。
他冷冷地，不带一丝感情地看着这个阶下囚，直如在看一个死人般。
在他越来越冰冷的视线里，阿南硬着头皮，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地自小床上悄然坐起。
事情怎么会突然发展到这个地步？明明，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由她在牵着走的，可是，怎么转眼之间她却掌控不了他的心思？
在她离开的这些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让这个往日里一直追在自己身后的这个大男孩不知不觉地起来了？他眼中的杀意那么明显，丝毫也不加以掩饰……
他竟然想要杀了自己吗？！
他到底有没有猜到自己的身份？自己，自己可是……
她越想越怒，多年骄矜养成的跋扈脾气在这一刻全部倾泻而出，她忍不住坐直了身子，毫不示弱地同司马衷恶狠狠地对视着：“陛下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因为怒极了，她的指甲已深深地嵌入了手心最柔软的部分，将那处掐的破了皮，正悄悄地流着血，但她浑然不顾，仍是觉得自己满腔的愤怒无处可以宣泄。
他怎能如此？！他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莫非，是羊氏那个贱人给他灌了迷魂汤，才叫他将自己之前与他所有的情谊全都忘记了吗？
那么多年的朝夕相伴，从太子到皇帝，从所有事情都不能自理到将朝政处理的井井有条，这些事情，他全都不记得了吗？
他这样，对自己何其残忍和不公平！
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因为愤怒，甚至，就连她原本如金纸般的面色在这时也忽然被涨的通红了。
这时，她恨不得自己化为厉鬼，将面前这个人和羊氏活生生地咬死在当场！
于阿南愤怒的目光中，司马衷终于开口了。
他声音平静，不带丝毫的波澜，反而，却像是完全没有看出她的愤怒和不甘似的，只是一个人在自说自话一般地对着她说道：
“朕时间宝贵，实在没有空与你在此地兜圈子，你要说什么，直说便是。”
他竟如此平静？！
阿南觉得自己更愤怒了。
他看自己的眼神那么疏离和冷淡，就像是在看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样……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却又怕司马衷当真生气起来，再不搭理她了。
她忍了又忍，紧紧握着的拳数次捏紧又松开，好不容易，才咬牙切齿地对着司马衷说道：：“陛下，请您附耳过来。”
司马衷不为所动：“有什么事你直说便是。这些暗卫，都是我的人。”
她当然知道这是他的人。
想当初，豢养暗卫这个法子还是自己提出来的，司马衷不过是那个去做决定的人罢了。
可今时不同往日，他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她，却早已成为了阶下囚。
她提高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陛下，请您附耳过来！阿南有一件不想叫他们听见的事情想要告诉你……陛下，这事兹事体大，事关国体，您当真不靠过来吗？”
司马衷觉得有些不耐烦。
他行事从来都是光明磊落的，如这样的藏在暗室里与一个女囚面对面的说话，是他此生都从未有过的事情——
与他的作风，他的人生信条完全不符。
他打量着阿南那故作高深的模样，不由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这人，怎能如此自以为是？她当她是谁？
“你如此神秘，有什么事情不能光明正大的说出来，非得要朕靠近你……莫非，你是在盘算着什么旁的心思不成吗？”
他本就不严肃，这带着调笑的话听在众暗卫的耳朵里，不由都纷纷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阿南心中一阵恼火，他狠狠地瞪着司马衷，这时，只想不管不顾的将所有的一切都和盘托出。
不，是添油加醋的说出来才对。
事实上，她也正是这么做的。
在一片窸窸窣窣的笑声中，她缓缓地开口了：“陛下。我本想替你瞒着，可你这样不管不顾，那也怪不得我了。”
声音低沉，却又有着一些沙哑——她如今不过一十六岁，正是一个女子最美好的花样年华，但这个声音，却与她的年龄完全不符。
像是突地多活了几十岁似的。
“阿南想要告诉陛下的是，您待皇后这样好。是因为她的身份，还是……因为她的人？”
她打量着司马衷的表情，见他因自己提到献容而容色似有松动，终于在心中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但，又觉得更加不忿了。羊氏献容，何德何能得他爱重？
想当年，她花了那么大的力气，那么多的心血，好不容易才将这个男人调教出来……她羊氏献容，又凭什么坐享其成？
“陛下，若是我说，你的皇后，并不应该是她呢？若是我说，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孤女，冒名顶替而来……她骗过了孙秀，骗过了司马伦，也骗过了你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和所有人……”
她将自己心中所有的话一股脑地全部往外倒了出来，满意地看着司马衷的脸色越来越严肃，几乎面沉如锅底一般，她的心里，更加得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