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2】 指手画脚
批阅了一会儿文件，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韩东站起来伸了伸腰。
伏案工作一段时间，就要起身休息一下，不然的话容易落下各种毛病，比如颈椎痛、背痛等症状。
刚想走到窗口边去透透气，目光便触碰到了椅子上那黑色的塑料袋。
韩东不由得愣了一下，这个位置是先前范琪坐过的，可是韩东记得他先前并没有拿塑料袋啊？
心中尽是疑惑，走过去伸手拎起袋子一看，里面竟然是捆得整整齐齐的钞票，一共有十叠，也就是说这袋子里面有十万块钱。
眼前闪过范琪那硕大的肚子，还有他那总是抱着小腹的双手，韩东逐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个袋子，肯定就是他塞在自己的衣服里面抱进来的。”韩东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想起中午的时候范琪也是这么一副样子，那么说中午范琪其实去自己家里就是想送钱去的，只不过自己没有让他进门，所以他才没有拿出来。
心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厌恶。
韩东最厌恶的就是这种贿赂行为。
原本心中就有些不爽，现在心情就更不好了。
不管范琪是因为什么原因要送这十万块钱，这种行径本身就是不对的。
范琪行贿，肯定是为了在滨江路的工程之中获得更多的好处。
不管范琪的金强公司的资质如何，仅仅从他以这种不正当的手段来对付自己，韩东就对其没有什么好的印象。
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韩东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刚才张自勉明明进来给自己冲了开水的，难道他没有看到这个塑料袋吗？
抑或是已经看到了，但是却故意装作没有看到。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个秘书的心性就值得琢磨了。
或者说他的忠诚度就值得怀疑了。
刚才张自勉进来倒水，在办公桌前走了两趟，怎么可能没有看到椅子上放着的塑料袋呢？
可是他却装作没有看到，那么一定是认为自己有可能留下这塑料袋，所以装作没有看到，免得自己对他有什么想法。
“看来得多观察一段时间才行。”韩东心中暗叹一口气。
如果是换做左一山的话，肯定会提醒自己说这椅子上有一个塑料袋。
因为左一山相信自己绝对不是那种贪图金钱的人。
从另一方面说，左一山对自己是心底无私。
可是张自勉呢，就把握不定，脑子里才会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的想法。
拿起电话，拨通了秘书长朱子丰办公室的电话，韩东道：“秘书长，到我办公室一趟。”
“好的，市长。”朱子丰恭声道。
很快朱子丰便到了。
韩东指着椅子上的黑色塑料袋，对朱子丰道：“这是刚才范琪来的时候，留下来的，你清点一下，叫他过来拿回去吧。”
朱子丰打开塑料袋，快速地清点了一番，笑着道：“这个范琪，竟然也学会了这一套。”
听他的话语，似乎认识范琪，韩东问道：“你了解这个人？”
“也谈不上多了解吧，不过他在武安县做过几个工程，为人倒是挺本分踏实的，工程质量也不错，不知道这次怎么会昏了头，弄出这事来。”
韩东点点头，听得出来，朱子丰是在为范琪的行为做解释，“那倒是奇怪了，他好好地开公司，怎么要给我送十万块钱呢？”
如果朱子丰说的是真话，范琪确实是一个本分踏实的人，不会搞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的话，那现在这塑料袋里面的十万块钱又是怎么回事？是他人变了，还是有其他的什么原因呢？
朱子丰刚才悄悄观察了一下韩东的神情，感觉韩东并不是真的要追究范琪的责任，便放心了许多，道：“韩市长，我和他有点熟，我叫他过来，把钱还给他，另外也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嗯，那就这样吧，这事你全权负责。”韩东道，表现出了对朱子丰最大的信任。
韩东信奉的格言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自己将朱子丰从武安县弄到市政府担任秘书长，那么在他没有表现出异常的情况下，韩东就会给予其足够的信任。
刚才朱子丰说范琪应该不是那种走歪门邪道的人，那么韩东就把整个事情交给朱子丰去处理，让他有机会证明范琪确实像他说的那样。
“谢谢韩市长。”朱子丰心中微微有些感动，他当然明白韩东的意思。
实际上，他对范琪还是比较了解的，当初在武安县的时候，他和范琪的交情不错，对这个人也比较了解，因此他也有些不理解，这家伙怎么忽然给韩东送这么大一笔钱。
不过现在韩东将事情交给他全权处理，他也就能够乘机了解一下情况，在不违反纪律的情况下帮范琪一把，这也不枉两人相交一场。
朱子丰是一个比较念旧和感恩的人，当初在武安县的时候，范琪也算是雪中送炭帮过他，因此能够帮上范琪，朱子丰心中也是高兴的。
看到朱子丰提着塑料袋从里间出来，张自勉的心头突突地跳了两下，心中暗想：“看来我还是猜错了，韩市长却没有收下那些钱，也不知道朱子丰拿过去会怎么处理？”
至于刚才自己看到塑料袋以后不动声色的表现，张自勉还是觉得很得意的，毕竟不论韩东怎么处理，至少自己避免了一次风险，这才是明哲保身的最佳选择。
虽然张自勉此前在办公室混得不如意，但是也算是在官场之中浮沉了很久，所以也渐渐建立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处世哲学。在他看来，自己当韩东的秘书，要努力地做好本职工作，但是也要注意分寸，注意距离感，任何时候都不能得意忘形，这样才会更好地保护自己。
这便是张自勉跟左一山的最大不同之处，虽然遇到韩东之前，他们两个都是在坐冷板凳，而且得到韩东的赏识以后也都心中感激。
但是左一山却是发自内心的，把自己当作韩东一个阵营的人，处处从韩东的角度考虑问题，维护韩东的利益。
而张自勉虽然也下定决心努力工作，但却是建立在维护自己的利益的基础上。
两人的出发点有些不一样，所以在行为选择上，便有许多的不同。
这种不同，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看出来的，需要在长时间的相处之中，从一些细微的地方去发现。
而现在，韩东便从张自勉假装没有看到放在椅子上的塑料袋的行为之中，看到了一些异常之处，心中忍不住跟上任秘书左一山相比，便有些不舒服。
不过现在韩东没有更为合适的秘书人选，所以只好将就着用。
而从这一件小小的事情上面，韩东对张自勉的评价低了一个档次，也就决定以后不可能像培养左一山那样培养张自勉。
如果张自勉知道韩东的想法，只怕他会郁闷得要吐血。
朱子丰回到办公室，找出一张名片，拨通了范琪的大哥大。
很快电话便接通了，范琪在电话中客气地道：“您好，我是范琪……”
很显然他也看出这是市政府的电话号码，所以姿态放得很低。
“老范，我是朱子丰啊。”
“原来是朱县长，你高升了？”
这段时间范琪一直都在忙着，所以并不知道朱子丰已经是市政府秘书长了。
朱子丰道：“什么高升啊，就是换了个工作岗位而已，我现在在市政府担任秘书长。”
“哈，这都不算高升，那怎样才算高升啊？”范琪一听，心中顿时十分地高兴，他跟朱子丰有些交情，现在朱子丰成了市政府的大管家，那以后自己就不会吃亏了。
想到这里，范琪兴奋地道：“朱秘书长，你高升了竟然不告诉兄弟一声，等你有空，我无论如何要给你庆祝一下才行。”
朱子丰呵呵一笑，随即正色道：“庆祝的事情再说吧，老范，你是怎么搞的？竟然跑去给韩市长送钱，你知不知道，行贿也是犯法的？”
“啊……”范琪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担心地道：“秘书长，你怎么知道的？难道韩市长……”
朱子丰没有立即把韩东的态度告诉范琪，就是要让范琪意识到这次事情的严重性，他道：“韩市长怎么会收你的钱，你现在有空没有，到我这里来一趟。”
范琪听了，心中越发地担心，他陪笑道：“秘书长，你别吓我啊，你知道我的为人，如果不是没有办法，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啊。”
朱子丰道：“再怎么样，也不要搞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啊，你的公司要想做大做强，这些东西就不要搞。我如果不知道你的为人，也不会给你说好话了。”
听到一丝转机，范琪心中一阵高兴，道：“谢谢秘书长，那我现在就过去。”
没多久，范琪便来到了市政府，找到朱子丰的办公室，一进门便抱拳道：“秘书长，感谢，感谢……”
此刻的他，跟韩东看到的形象并不一样，虽然还是穿着那件皮衣，但是肚子小了许多，身材也显得好看了一些。
朱子丰微微一笑，迎上前去和范琪握手，道：“老范，跟我玩这些干什么。”
“应该的啊，秘书长。”范琪伸出双手和朱子丰相握，“我也很惭愧啊。”
朱子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了，这些你都不要说了，先过来点点这些钞票，看看有没有少。”
看着放在办公桌上的黑色塑料袋，范琪苦笑了一下，摇着头道：“不用点了，不用点了……”
朱子丰正色道：“必须要点一下才行，这是程序。”
范琪无奈地道：“那好吧。”
随后他快速地清点了一下，便点头道：“没错，就这么多。”
里面十叠钱一叠都没有少，虽然他没有清点每一叠钱是否齐全，但是他也知道，韩东既然把这钱退回来，里面又怎么会少呢。
朱子丰随后把塑料袋提起来交给范琪，道：“我受韩市长委托，现在把这些钱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范琪脸色微红，搓着手道：“好，好的，韩市长真是廉洁啊。”
朱子丰淡淡一笑，请范琪在会客区坐下来，他是市政府秘书长，虽然不是那种一套二的办公室，但是也比较宽敞，里面各种家具也是一应俱全。
亲自给范琪泡了一杯茶，朱子丰在他面前坐下来，道：“我说老范，你这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以前你好像不喜欢搞这些的吧？”
范琪苦笑了一下，又搓了搓手，这才道：“不瞒秘书长，我也是没有办法啊，我的公司差不多全都陷在滨江路工程上面了，现在听说一些传言，我也慌了，金强公司可是我一辈子的心血，我也不想它一下子就这么毁了。”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道：“这也怪我鬼迷心窍，听说韩市长……韩市长说话管用，便想走走韩市长的门路，我也不求别的，能够让我正常地把工程做完，我也就心满意足了，想不到韩市长竟然这么廉洁，我下次都不好意思见韩市长了。”
朱子丰笑了笑道：“我说你怎么越混越倒转回去了，你当初的坚持呢？要不是韩市长宽宏大量，就凭你这一坨钱，告你一个行贿罪，你也吃不了兜着走，你那公司怎么办？”
范琪想起来也有些后怕，他道：“这次真的谢谢秘书长了，晚上我请客，一来给你庆祝，二来表示感谢。”
朱子丰摇头道：“你也不用感激我，这事主要是韩市长没有深究，我说你呀，差点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以后肯定不会了。”范琪道，“就算我的公司干不走，我也不再给谁送钱了。说实话，送钱的时候，我也很紧张啊，以前是不愿意，现在想起来，我也是没有那个胆子。”
朱子丰哈哈大笑，道：“你的胆子大得很呢。我说老范，你到底听到了什么，竟然舍得花这么大的血本？”
范琪犹豫了一下，道：“这个事情按说我也不好到处乱说，不过既然秘书长问起来了，我就实话实说吧。”
朱子丰摆了摆手道：“你不要一口一个秘书长的，我们关系摆在那里……”
范琪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朱哥，我听说市里面准备重新开始讨论滨江路的工程，而且这次即将启动新的方案，听说要由盛世集团统一承包，然后我们再从盛世集团那里拿工段，这样一来，我们还能剩什么油水啊，忙活下来还不是给盛世集团打工？再说了，滨江路的工程拖了那么久，就算按照以前的方案继续下去，我们也赚不到多少钱了，给盛世集团这么一挤，肯定要亏钱。”
朱子丰道：“你这也是道听途说吧，我虽然刚到市政府没多久，但是也没有听说要让盛世集团统一承包这回事啊。”
范琪回头看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道：“朱哥，我可说实话了，我听说盛世集团的老总方世源跟市委贺书记搭上了，他们经常在牧马山庄一起吃饭呢，而且现在盛世集团确实在全面准备，看他们的动作，真的要加大投资力度，你说我能不慌吗？”
朱子丰不由得笑了一下，道：“我说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滨江路工程，主要是市政府的职责，韩市长都没有听说的事情，你倒是先知道了。”
他已经让人把滨江路的相关资料找齐了，也看了一些，知道现在市政府根本就没有下定论。
而且韩东也是刚刚当上代市长，他还没有来得及管滨江路的事情。
当然，朱子丰也知道，无风不起浪，范琪听到的那些谣言，或许是盛世集团主动传出来的，或许也有其真实之处。
但是朱子丰相信，以韩东的手段，滨江路的工程，是不可能让贺金强说了算的。
范琪显得十分地郁闷，他道：“朱哥，你说我该怎么办？你现在是秘书长，跟领导关系近，你能不能跟我先透个底，免得我整天焦心啊。”
朱子丰笑了笑道：“我实话给你说吧，关于滨江路的事情，市政府确实要在近期召开一个座谈会，邀请大家一起来讨论接下来的方案。但是你所说的那些，我可以严肃地告诉你，那都不是真的，你完全不用担心，你也不要以为天下事情都那么黑暗，你要相信市政府……”
范琪一听，立即摇着手道：“朱哥，这些我不懂，我就是想知道，这个工程能不能让我们安心地干下去就行了。”
朱子丰无奈地瞪了他一眼，道：“你还要我怎么说，我说得已经够清楚了。到现在为止，市政府并没有专门讨论这个事情，而且我也没有听说韩市长有意将它交给盛世集团去统一修建，是你自己听风就是雨，还好意思怪我。”
范琪双手抱拳道：“是我的错，是我不对，那朱哥，我就相信你了，那我就回去等着。”
朱子丰道：“对了，你就是因为这些原因提一包钱找韩市长的？”
范琪点头道：“是啊，我也是没有办法，盛世集团很有背景，我们虽然是本地公司，但是人家是过江之龙啊。”
朱子丰道：“什么过江之龙，只要是在宾州市投资，大家都享受一样的待遇，没有谁会有特殊待遇，你要对市政府有信心。”
他自始至终根本就没有提范琪先前说的贺金强的事情，就算范琪说的是真的，但是他也不适合议论。
范琪又跟朱子丰聊了一会，约定周末的时候一起吃饭，然后便提着那一塑料袋钞票，灰溜溜地出了市政府，他那样子，就像是做贼一样。
朱子丰随后来到韩东办公室，道：“韩市长，刚才范琪到我这来过，我把钱还给他了。”
韩东点点头道：“好。”
朱子丰又道：“韩市长，我跟范琪聊了一下，他主要是担心公司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他也没有隐瞒，将刚才范琪的话全都转述了一遍。
韩东面无表情地听着，从朱子丰转述的话，再印证范琪此前跟自己说的话，韩东基本可以确信范琪说的是真话。
那么盛世集团跟贺金强，或许真的有什么关系不成？
“这个范琪，胆子好像没有那么小吧，怎么听到点谣言就心慌起来了。”韩东笑了一下，道：“不过，由此可以看出，那些承建商，肯定也有相似的担忧，因此关于滨江路的工程，我们要慎重对待，要严格按照公平公正公开的方式来确定方案，保证各位承建商的合法权益。”
朱子丰点着头道：“是的，这个工程拖了这么久，承建商都垫付了一定的资金，因此都十分地在乎，他们担心也是情有可原的。”
韩东道：“好了，这个事情就这样吧，你让办公室抓紧，做好准备以后就赶紧召集承建商座谈会，这个事情一直拖下去也不是个事情。”
“好的。”朱子丰点头道，随后便告辞了。
韩东坐在办公桌前，一脸冷笑，看来贺金强还真是要插手滨江路了。
此前贺金强就找过韩东，并且还提到了要重新规划滨江路，再加上盛世集团的方世源也来找过韩东，这些跟范琪的话一印证，便让韩东基本上可以确信，范琪说的那些并不完全是谣言。
“贺金强到底想要干什么？”韩东心中暗自琢磨着，“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全力支持盛世集团？”
正在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来。
电话是贺金强打来的，他道：“韩市长，我给你谈过的滨江路的事情，你想好没有，我们是不是找个时间上常委会定下来，毕竟滨江路是我们宾州市的重大工程嘛。”
韩东一听，顿时有些不爽，贺金强这纯粹是借口滨江路是重大工程，而对市政府的工作指手画脚。
“贺书记，这个事情，我是这样想到，它涉及到各个承建商，因此我准备将大家召集起来开个座谈会，商量一个合理的方案出来，到时候我再给贺书记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