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俊到家时，已是凌晨三点，待他独自一人默默地收拾完行李时，便将近两小时过去了。
天空翻出一层浅浅的鱼肚白，晨曦还未呈现，唯有昏暗与光明在窗外相交。
方俊最不喜欢这个时分，他总觉得，明即是明，暗即是暗，而现在的天，唯有让人不舒服。
外面起风了，秋季临近，风声都显得有些萧条。
寂静的屋中，终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人声，喝得醉醺醺的王历宗回来了，他在厅里跌跌撞撞地扶着墙，整个身子重重地摔进了沙发。
方俊拖着行李走到他面前，二人一时间，竟相视无言。
凝视了许久的王历宗，发出了一声冷笑：“你可是，真要走了啊……”
方俊握着拉杆的手下意识地紧了一紧：“是啊。”他后半句的语气显然加重了几分，“我做梦都想离开这个龌龊的地方。”
这句话瞬间激到了王历宗，他撑住沙发，倏地站起了身，高大的身影逼近了方俊，几乎在他面前笼罩起了一片阴影。
“你别忘了……”方俊后退一步，他手心冒出了汗，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惊慌，“你别忘了，你答应了Adam的话。”
王历宗看着他，沉默了。
他步伐依旧不稳，只是那通红的手撑着墙，然后，他开始仰天长笑，笑得撕心裂肺。
“哈哈哈哈……好啊……”王历宗眼中充满了血丝，“我儿子……真的是出息了……”
“儿子？”方俊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你们夫妻二人，把我当作过你们的儿子吗？”
王历宗笑声止住了，呼吸因醉酒而更急促了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为了和你离婚，利用了我，而你……”方俊眼中含着泪，咬牙切齿，“你更让人恶心。”
“我这么多年了，对你白好了吗？啊？”王历宗伸出双手，紧紧地捧住他的脸颊，“你只会说我，只会说这段婚姻是我一个人的错，那她呢？她出轨的事就该这样平白无故地过去吗？你说啊！”
他语气愈发激动，到后来，几乎是摁着他的头，用尽力气在嘶吼。
“你放手！”方俊猛地一推，王历宗再度摔进了沙发。
方俊抚着自己被揉得红肿的脸，泪水决堤而出：“这么多年了……我可都把你当作我最敬重的养父啊……”
王历宗默然地看着他，呼吸逐渐均匀了。
“现在开始，让我离开，我不想和你再有任何瓜葛！”方俊抹净泪水，抽噎着，“看在十几年的养育之恩，我……不告发你……”
王历宗内心慌了神：“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呵。”方俊重新拾起行李箱，拖着它走到了门口。
临走前，他头也不回，语气前所未有的冷漠。
“从我进这个家的第一天，你就在我房间装了微型监控吧？”
王历宗怔住了。
“我该谢谢你，王总，从今往后，我所有的噩梦都拜你所赐。”
门“砰”地甩上了，过了许久，王历宗都陷在沙发中，久久地沉默了。
直到酒醒了几分，他便匆忙地捡起一旁的手机，迅速拨通了一个电话。
才响两声，对方就接起了。
“早啊，王总。”对方的声音格外悦耳，却也像极了此刻的天，明暗难相辨，“今天起得可够早的。”
“萧池宇……”王历宗憎恶地紧咬着牙，眼中的血丝如猛兽般可怖，“是你对不对？是你把这事告诉方俊的？”
萧池宇语气轻快而自然，与王历宗形成了鲜明对比：“王总，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你他妈明明答应我不说出去！”
“有吗？”那头传来萧池宇的轻笑声，“我只说过不对外公布，至于会不会单独给谁看……我可并没有承诺过呢。”
“你这阴险小人！”王历宗拳头紧紧拽住，发出了“咯咯”声响，“除了有我的把柄，你还能拿什么跟我斗？！”
“阴不阴险不重要，毕竟兵不厌诈。”他顿了顿，“王总，你现在除了恼羞成怒，可没有别的选择。”
“你以为你就干净吗？你敢说那个姑娘的死和你完全没关系？”
手机中，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王总，说话要讲究证据。”那话语里，满满的势在必得，“既然说得那么自信，那你倒是拿出点实锤。”
王历宗重重地摁了挂机，把手机猛地砸向了茶几。
一声碎裂响，惊了这安静而空旷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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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俊的家门前，万真的车守了足足两个多小时，在她第三杯罐装咖啡快喝完时，终于见到了他落寞的身影。
她要送他，他便也没拒绝，只是车子开出去了半程，二人也始终不言。
万真偷偷瞥了一眼他的侧颜，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从萧池宇那回来后，整个人就说不出的怪异。
天真欢脱的笑容不复存在，甚至多了几分与这个年纪不符的老成与沧桑，就好像，完全变了个人。
“Ethan。”万真试图与他搭话，“租的房子还没找好？”
他疲惫地回道：“嗯，先住酒店。”
“找个离公司近点的吧，这样上下班也好方便。”
“嗯。”
“最近钱还够用吗？”
“够。”
“……”
从前，只要在两人独处时，方俊总能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无论万真有多嫌他吵。
今日的尴尬境地，竟是前所未有的状态，万真看似平静地打着方向盘，而内心已是莫名的焦躁不安。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说出心中想说的话。
“Ethan，其实今天的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
“Candy姐。”方俊突然打断了她，他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神空洞而苍凉，“你知道，他们两个是为了什么才离婚的吗？”
万真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一颤：“王总对你说了什么？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方俊很平静，仿佛万念俱灰：“回答我。”
“我不知道。”她摇摇头，“甚至我也是前段时间才知道他们的离婚时间。”
“那你知不知道。”他又问，“我妈和King睡过。”
万真踩下急刹车，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你在说什么？不确定的事不能乱说！”
得到的回应，是久久的沉默。
这是万真第一次看不懂方俊的眼神，那漆黑的眸子中，有悲伤，有无奈，甚至更多的，是不舍。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问。
这时，他避开了她的目光，扯出了一个笑容：“再过个马路就要到了，我就在这下吧。”
万真一把拉住他的胳膊：“Ethan，你是不是觉得我和Elvin有什么？”
他垂着头，刘海将他的眼神模糊了几分：“无所谓啦，Candy姐本来就喜欢Elvin，我一直都知道，是我不识好歹。”
“不是这样……”
“真的要走了。”他抓住她的手，迟疑几秒，重重地扯开了，“谢谢你看在我妈的面子上，照顾了我这么久，以后我们好好当同事，我不会经常烦你了。”
他打开车门，下了车。
万真没追着下去，她只是怔怔地坐在原地，感觉心里空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