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细密，春光正好。古朴的桌面上，放着掀开的折子。不远处，一株妖娆却失了水分的干花放在琉璃盒里。
墙上凸出的木架子上，放着一大一小两张琴。小的不过手臂长，精致可爱。大的古朴，光芒覆上，细腻柔和。
春日里花香袭人，偶有蝴蝶飞舞，一只似乎有了灵性，先是停在琉璃盒上，而后又落在古琴上方。
公孙朗警觉，顺着蝴蝶看去，目光顿时柔和下来，一如当年情窦初开的年纪。
他慢慢走过去，将大的古琴抱起，放在桌上，随手拨弄两下，声音清越。他思索了片刻，声音起，在指尖婉转。
于是，皇宫里便传来难得的琴音，只是那声音总有一处断了。听得人不免遗憾，若是懂的人，只怕此刻会明白，这是他们喜怒无形的皇上，在怀念亡妻。
离她离去，已经四百六十七日，只言片语不曾留下，最后一面也不得见。
他曾经在心中遗憾，余生漫长，他可不可以去见她。可这江山正好，依稀里，总能在某一处的桃林，夕阳下草丛里想起她。
每一寸山河，他所知道的，不知道的，都有她的痕迹。也许今年的风从去年来，去年的从更遥远的地方来。也是这样的春日温暖，春风柔和，光曾在她的衣服上跳跃，风曾经吹过她的脸颊。
山河依旧美如画卷，只是因为，他对她的记忆还未曾忘却。
“皇上，那几个老臣又来了。”小太监一脸哭腔，皇上不愿见这些催着立后的，催着立后的大臣们只好日日都来骚扰他。
可他看，皇上正年轻，皇后子嗣还不着急，说到底，这日复一日地催，不过是想把自家千金送进来。
小太监在春日里跑得灰头土脸，却看见他们如珠如玉的皇上看着远处，深邃的眼睛里，有比春天还柔和的情意。
“让他们进来吧。”公孙朗难得说话不冰冷，还是在立后大事上。
“啊？”小太监张大嘴巴，理解不了皇上突然改变主意是为何。
“也是时候，该立后了。”他的手，轻轻在琴身上拂过。
在殿门外守候的大臣们踮起脚，也看不到皇上，心知今日又失败了。
正准备离去明日再来时，小太监过来：“诸位大人，皇上有请。”
几位大臣喜形于色，跟着小太监进去。此刻，公孙朗正端坐在椅子上，看着几位大臣。
“皇上，立后一事刻不容缓，皇上能想明白，是合国之福啊。”
公孙朗的手停留在琴上，目光柔和，让几位大臣松了一口气。
现今皇上虽然开明，不是暴君，可大家从来未见皇上展露过笑颜，总是隔着一层冷气，触摸不得，在人前这么平易近人，还是第一次见。
“你说得对，朕也有此打算。”他的手拨弄了琴弦，微音徐徐。
“老臣准备了几位千金的画像，请皇上过目。”
“老臣也准备了。”
“……”
几位臣子纷纷将画像拿出来，毕竟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却见公孙朗平静道：“将东西放下吧，朕得空会看。”
难得见皇上这么好说话，几位大臣心中正得意，自己抓住了先机。可不过一会儿功夫，皇上便借口乏了，进了内室，几位大臣停留片刻，离去。
室内，公孙朗背对着门而立，似乎在想什么，不管怎样，跟乏并不搭边。
“皇上真的要立后？”小太监觉得奇了，以前要让皇上立后简直是在找死，今天皇上和蔼得有些不像话。
“堵也堵不住，成天来堵朕，也不像话。”公孙朗负手而立，眉眼温和，一如当初尚且懂爱的少年。
小太监不说话了，心中虽然觉得正应该如此，但总觉哪里不对。
“吩咐下去，准备着吧，朕的封后大典，可不能马虎。”
小太监哪里还管得了对不对劲，只觉得皇上难得要求他什么，一溜烟跑得飞快去准备。
室内只余下公孙朗一个人，他站在那里，恍若世界的中心，此刻他有些苦恼，呢喃道：“阿离，希望你不会怪我。”
众臣一听皇上同意封后了，前面已经有几个人率先推荐了自家女儿，再不然也是沾亲带故的良家女，家里有的，家里没的找亲戚，亲戚也没的便到处找，总之皇上封后，比他们自己成亲还积极。
不过七八日的功夫，便有几千幅画送入宫中，以供皇上择取。
公孙朗所在的清和宫已经堆了整整一个屋子，他还是来者不拒。
风行这日被传召过来议事，两人明面上是君臣，私下里还是好兄弟，一如当年。
当风行站在空旷的大殿里四下观看，忽然听到一声响，哗哗啦啦的声音不绝，风行正纳闷是什么声音，忽然见一个小门从内往外被砸开，咕噜噜滚进来几幅画。
缠着画的红绸在摩擦中被打开，半幅画上，看到美人半张脸。
“啧啧啧，皇上这艳福着实不浅。”说着，风行便往小门里看去，只见里面画卷摆的高，几乎摞到了屋顶，难怪将门都砸破了。
可这画，除了不小心自己开的那幅，其他的似乎都没有被打开过？
公孙朗面上平静，风行却疑惑了。
他刚得知公孙朗要封后的消息时，还以为大家谣传，可问了公孙朗身边的小太监，确有此事。他一面觉得公孙朗郁郁了这么久，也该走出来了，一面又是唏嘘一阵，那丫头，太福薄了。
但这画送来了，公孙朗从未看过，是怎么回事？
“皇上，您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竟然有些弄不清楚了。”风行挠挠头发，临行前绮梦给他梳得好好的头发，又乱了。
“你若能明白，才怪，我有我的想法，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公孙朗眼睛里有一丝执念泄露，却很快又收了起来。
风行和公孙朗饮酒，这两年来，因为身份的变化，两人很少在一起饮酒。
桃花林外，两人坐在方方正正的石桌旁，酒很纯正，桃花味也很浓厚，时不时有几片桃花落入两人的酒杯中，风行皱皱眉，不忍辜负了好酒，伸手将桃花瓣捏出来。
公孙朗却恍若未见，将桃花也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