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夷之觉得时间不够用。
极其不够用。
他没有料到魔域会这么快行动。
魔王醒来之后，一切事情都没有按照他们事先所预想的发生。
不，准确的说，并不是从魔王醒来开始的，仿佛从一开始，一切就不一样了。
仿佛确定好的轨迹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横插进一个变数，而这个变数将整个轨迹都改变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乐夷之似乎有些困惑地望向舞丹阳——她静静地看着上空翻滚汹涌的乌云，目光像是静卧深潭中的水，没有一丝波澜。
这就是无极选中的人。
无极没有出现在它应该出现的地方，魔王醒来也不是他应该成为的样子。
大祭司被困锁深宫，连从不离身的噬魔杖都放弃了；魔王不寻找返还魔域的通道，却把北疆设为猎场，随心所欲地进行无意义的杀戮，如今又迫不及待地对北疆发起进攻；还有眼前这位被无极选中的人……虽然是他在有心引导，可是无极择主的方式与他预想的千差万别……
他突然想起离开南山之前，大长老曾经说过的话。
他当时似是悲悯地望着远山上初升起的霞光，道：“当年灭族之祸临头，我为保存南山族一线血脉，犯下深重罪孽，虽说情有可原，但天不可恕。这些年，我南山遗民已适应此地的生活，过去的事情早忘得一干二净。而我一个糟老头子，恐没有多少时间了。”
大长老转而望向乐夷之，神情肃穆道：“我以南山遗民起誓，南山族自愿放弃守护无极的职责和荣耀，也放弃重归故土的机会，只求能光明正大立于此地，生生世世安乐祥和。”
当时他不明白大长老为何做出这样的选择，还笑道：“大长老，圣物显形，魔主归来在即。即便你当年做了祸水东引这样的缺德事，但这么多年对我族也算尽心尽力。到时候通道开启，故土就在眼前，你就这样代替整个南山族放弃了这样的大好机会，不觉得可惜吗？”
大长老却道：“本来确实该是大好机会。可是，无极是有生命的。我族守护无极多年，都不敢妄想控制它，你觉得你可以？还是魔族可以？还是魔主可以？”
事实证明，大约谁都不可以。
无极是有生命的，无极的生命力不止体现在自己身上，还体现在与宿主的互动上。
本来还想慢慢来，潜移默化地诱导，待她慢慢适应了自身的状况之后再择机据实已告，可是现在看来，恐怕是不能够了。
舞丹阳察觉到乐夷之的目光，她缓缓转过脸看他，再看他苍青色的眼睛，心中却慢慢筑起一道高墙。
一些原本的疑惑和想不明白的事情渐渐串在了一起。
她不说，也并不将这些表现在脸上，可是，乐夷之通过掌心的印记却多少可以感应。
魔域的方向传来震颤人心的怪声，北疆这边原先布好防线的重要地方都已有人驻守。按照季真人和一众主事真人事先的安排，北疆以东营和西营为两个中心，每个中心有五位金丹期真人迅速站位，并且掌中结印，将灵力灌注在中心的聚灵石上。
暗淡的聚灵石吸收了大量的灵力之后，浑身依次出现五彩的光亮，最后形成亮白的色泽。就在这时候，各处分散的聚灵石一一亮起，无形的劲气从聚灵石中陡然荡开，由点成线，由线成面，最后荡开一张巨大的光网。
东西两地的光网在北疆上空交织，最后连成一体，上方的网往上展开，四面的网向下收紧，一瞬间把北疆众弟子罩在半球形的防护阵中。
十位真人退开一步，看那中心最大的聚灵石被包裹在各色的灵光中悬空自转，心中不自觉凝重。
季真人道：“此处我们轮流由两人值守，应能撑三日。”
“三日之后呢？”一位真人忧心忡忡。
“北疆与外界已断开联系多日。中原各派各族但凡有点消息，都不至于见死不救。北疆一但被魔族攻破，他们便可长驱直入，攻向中原。这一点谁都知道。”季真人缓缓道。
事到如今，也只能往好处想。
“可是，当年几位元婴期真君联手才能重伤魔主至沉睡，将魔族逼到魔域，如今我们……”
五十年前大战既终，各大门派都预想大约两百年内都不会再发生一次与魔域的对战了。所以即便北疆摩擦频出，中原之中魔修时有些小动作，但这个大的判断也都没有改变。
谁能料到不过才过去五十年，魔王居然醒了，战局居然就这么在他们面前摆开，而北疆的修道者们大多是被门派、家族遗弃的那一类，实在谈不上实力强悍。
中原懈怠至此，季真人实在觉得这一战有些自作自受的意味。
“魔族围而不攻必有缘由。既然魔主醒来之时没有开战，此刻开战或有生机也不一定。诸位只需齐心协力，做好着眼前的努力，不要放弃希望。”季真人平静地说着，显示出大派真人的智慧和担当。
众人心想，季真人不愧为北疆领袖人物，在此艰难境地里便显示出与一众人等的不同来。
萧衍笼袖隐匿在人群中看完这一切，再看向舞丹阳和乐夷之的方向，沉默的姿态显得心事重重。
他隐约知道了为什么他在舞丹阳帐中之时，她会有那么奇怪的反应。
一切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都将现形，是非黑白都摆在明面上，却看人如何选择。
万劫谷中十八魔鱼缓缓游了上来。
它们在深渊之中舞动着巨大的长长的触手，触手们彼此交错，却不会纠缠在一起。它们在宽阔的沟壑之中漂浮着一字排开，触手们便分作两边搭在两岸，以它们自身为载体形成一条条通道。
而在它们身后的魔域，以魔王为首带着一个手持法杖的祭祀和十八个全身武装的魔卫，在他们身后又有层层叠叠活蹦乱跳的魔修，他们掀起烟尘，在狂风中尽情嘶叫，看起来像有千军万马，很快就要来踏平北疆。
有些胆子小的弟子看到这一幕已经禁不住颤抖着双腿，不自觉地三三两两聚集，脸色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