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最后轻之又轻，缓之又缓，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她又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你……”
“你是不是还是不明白，我一定要找到你是为什么？”
萧衍敛眸，目光深沉复杂，眼眸透出幽蓝的光芒，叫人一眼望进去便如同身堕浩瀚深海之中，囚牢一般。
原本萧衍万不该有这样的眼神和气质。他身怀水灵根，自小修习水系法术，丹道、医理也十分精通。这便让他整个人如和风细雨，蓝田暖玉，无论在何人面前也是一副温润谦和的君子之象。
她还记得，当年无论是太清宗，还是道界之内，多的是倾慕他的女子。
不过，她都觉得那些人眼瞎，情情爱爱什么的更是无聊至极。
她心中总存着警惕，觉得此人虚伪深沉，便是展颜笑开的时候心中也过了好几道弯，看着人的目光再温和也像是在琢磨一头猎物。
他现在这般模样，倒真是少见。
水深致海，海深无测。
“可笑命运就是如此奇怪。原本以为你没了无极，我与你之间的瓜葛便也到此为止。可现在我知道了，不是的。”
在灵界看到她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不是的。
或许之前确因无极，但绝不止于无极，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在其中作祟。
他望着丹无动于衷的冷漠面庞，手摸了摸有些疼痛的心口。
“我最不喜看你此刻的神情，恨不得撕碎了才好。”
这种冲动的想要毁灭一切的感觉他原来并未有过。即便是在他察觉到自己竟然受她牵制之后，最多的感觉也只是牵挂和忌惮。
可是随着他修为渐深，飞升灵界至此，这才见她不过两日，此刻竟生出了如此极端的魔怔念头。
他闭了下眼睛，将那些陌生的，甚至让他害怕的情绪收拢好。
“我知道，靠近你会令我痛苦，会让我不由自主，会做出不冷静判断，做出让我后悔的不屑的事情。可是，即便我远离你，有朝一日再见，我还是会陷入同样的困境。”
他的神色严肃，目光坚决。
“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会一直跟着你，你身上除了无极，应该还有许多秘密，这与我也有关。我固然不会伤害你，但我若迟迟找不到这个秘密，与其莫名其妙，无法控制地受控于人，不如我先结果了你，便是个死也算我的解脱。”
他讽刺地看向丹，话虽然说得狠，心中却又生出了矛盾的焦虑的疼痛的各种混合在一起的莫名感觉。
真的是够了。
丹以为只是自己的命运被无形的力量的掌控，不由自主地沉浮，却没想到萧衍也是如此。
而面对相同的不得自由，不由自主，她逃了一次又一次，总是一腔孤勇地去抛弃，看似满不在乎地重新开始，期望下一次的新生会让她更加自由。
可是，她每次都在做减法，却并没有减去她的烦躁和苦恼。倒是每一次不顾一切地全然抛弃之后，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过去，并深深地受之影响。
其实，她是个懦夫吧。
萧衍不同。如果说她是在做减法，萧衍就是在做加法。他不断地遇到自己不能掌控的困境，他想不明白，却把它们一一都背负在肩上，一层加一层，一样加一样，然后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气和魄力去寻找解决之道。
就像他自己说的，找到她，靠近她其实并不能让他好过一些，可他愿意忍受这些，最后即便找不到答案，解决不了问题，也不会自己离开，而是选择先杀了她。
丹懵懂的神智中突然似乎开了一窍，多了一分不熟悉的清明。
“你觉得，杀了我，就能解决问题？”
萧衍摇头，“不能，那不过是没有办法之后，同归于尽的无奈之举。”
他冷笑，“你也不必担心我会如此轻易的选择去死。”
他转过目光，眼前天地浩瀚，峻山奇立，金乌照亮白云，在山川之中拖出长长的曲折的光亮，隐约宛如游龙。
不过化神期，他未证大道，未得无极，甚至身处重重疑团，自由都未可得，凭什么要这样窝囊地寻思？
不甘，不愿，不可以。
“你也不要指望马长卿能帮你什么。虽然他能将你拘在照灵镜中，可我若想你出来，轻而易举。只是，我如今与云端神殿有些关联，贸然行动必会惊动他们。所以才容他一路相随。不过我要提醒你，为了他的安全，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
“你不止与云端神殿有关系，还与凰月宫有关系。而云端神殿和凰月宫之间，却并不融洽。”
萧衍冷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些事情我虽然不能每一样都清楚明白，但若非这样，我也寻不到我想要的答案。”
“所以，按照你的说法，之前你对我的种种行为皆是出于此因？而我，却并没有与你相同的感受。”
萧衍沉默地看着她，好半天都没有再说话，只是两指之间聚集着蓝光，转眼将那蓝光投于镜面，如夜星坠海，点点光芒钻进镜中，镜面也似乎更亮了几分。
“方才那人不是魔修，却似乎与云端神殿有些联系。你可知道那魔灵有何奇异之处？”
丹想了想，“那魔灵是万魔窟的魔灵，一般情况下断不会自己跑出来。而万魔窟若有动向，夷之定然不会不知道。可能打探得到最近魔域发生什么事情？”
看吧即便离魂，她也还是会关心这些人，这些事。除了抛却一个本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其他的又有何区别。
“魔域最近倒是平静，听说如今坐镇魔宫的是魔族的大祭司，巧得很，他的名字正是夷之。”萧衍的目光深了深。
夷之，乐夷之。这个人从往至今倒是十分活跃。
丹一时也想不分明，便想待追踪到那魔灵再说。
想到方才他说了那许多，情绪似乎略激动，到这时候目光都冷嗖嗖的。虽然她自问心无愧，但是……
丹直直望向萧衍，“好，既然如此，我也不会再避着你。答案什么的，我也想知道。”
竟又将话题绕了回来。
萧衍一愣，意识到她这是第一次正面回应他，哪怕她并不会受此困扰，但到底……
“不再一个人远走高飞？”
“不再。”
“不再一烦了连肉身都可以舍弃，修为、过往，所有一切一并都可弃？”
“不再。”
“不再独独避开我，视我如蛇蝎？”
丹笑了，“你有这双眼在，我避无可避。再者我虽不喜你整日戴着面具，却也不曾到视如蛇蝎的地步吧。”
萧衍默默看她，终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