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摄，到燕京了吗？”
林侑接起夏秋一打过来的微信电话，少女的声音青春且灵动。
她把手里的自己用的洗漱用品摆到浴室，边回道：“刚到，怎么了？不是明天晚上比赛吗？”
硕大的方块镜缘装有LEd灯管，开关触孔靠近下摆边缘的中间，林侑随手点开试了一下。
整块镜子在灯光的反射下变得无比明亮，每一丝光线都恰到好处地均匀地照在了她清秀俊逸的脸上。
琥珀色的瞳眸里宛如装进了星辰大海，明亮且清澈。
林侑点开免提，将手机放在洗漱台上，话筒里少女清脆的声音在浴室里增添了几分空间感。
“对，比赛还是明天晚上，你现在可以发个地址来，我过来接你。”
“现在？？”林侑蹙了蹙眉，显得有些疑惑。
“嗯！”那头的夏秋一轻轻一笑：“现在。”
“提前面基一下，顺便把你的相机带上吧，和我们一起出去玩玩，就我们自己，拍几张照片。”
夏秋一是通过她朋友介绍找到的辰霄摄影，然后在小组群里加上了林侑的个v，虽然看过照片，但是现实怎么样还没有遇见过。
我们……
林侑听到这个词微微一怔。
许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夏秋一突然补充道：“哦对了，等会儿算双人套餐吧，跟明天晚上的不一样。”
夏秋一之前订的是赛车风格的定制单人套餐，且已经交好了定金。
林侑同意了，她向来不嫌钱多：“ok啊，有想要拍摄的风格吗？”
“嗯……就是出去玩，拍日常就好了。”
哗啦哗啦……
一串清晰的水流声在麦里徐徐流淌着。
“行。”林侑拨下水龙头，挤了点洗手液在手里揉搓。
“什么声音，在干嘛呢？”
“洗手。”
“嗯……”洗手？
又不是饭点，洗什么手，难不成是身旁有人，等会儿要做菜？
夏秋一转了转眼睛，古怪地挑了挑眉。
突然，少女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将自己这滑稽的想法挥散在空气里。
都打听过那个摄影师是直女了，要说做菜的话，做的怕是真的菜。
“收拾了一下。夏小姐，地址微信发给您，开车注意安全。”
林侑冲洗干净手，撒了点水扑了扑脸，关上水龙头，拿过一旁的干毛巾擦干，重新拿起手机关上了免提，礼貌道。
“嗯。”
电话挂断。
林侑走出浴室，把手机扔回床上，整个人也成大字型的懒洋洋地躺了上去。
柔软的床垫就像一层做的云朵，飘飘然的托着她，赶路的疲惫在此刻缓缓放空。
双人……
林侑陡然挣开眼睛。
她刚刚竟然忘了她是拍闺蜜还是情侣了。
这在谨慎仔细的职业生涯中还是第一遭失误。
林侑匆忙咸鱼翻身，侧躺在床上拿过手机，指尖舞动，待码到一半儿，她停住了动作。
想了想，索性决定等会儿看了再说。拍了这么久的客片，大部分拍照姿势她已经熟记于心。
林侑删掉码好的字，退出聊天界面，看到那个毫无变化的头像框，沉默着，不由自主地点了进去，
清澈的眸子倒映着女人唯美的聊天壁纸，少女的思绪渐渐翻涌。
……
那一天晚上，女人心血来潮，驱车带她来到了绵延着一片柔软沙滩的海边。
她敞开双手，仰着头，闭着眼睛，任由自己浸润在微咸的海风里，漫步……
一轮弯月挂在点缀着星芒的夜幕中，月华倾泄如瀑，波澜起伏的海面，星光闪闪。
说不上来的感觉，瞬间，如潮涌卷上，填满了林侑的胸膛。
她愣愣地看着，皎月，繁星，海，美人……
就像画一样，不，实在是，比画还美，言辞难以表述的美。
林侑下意识拿起相机，按下了快门，自动曝光下的照片，因光线太暗，人物偏向于剪影的效果，且充满了模糊的噪点，然而也因此……别有一番朦胧的滋味。
女人听到了快门声，唇角浅浅勾起。
她依旧漫步在轻柔的海风中，纤长雪白的藕臂慵懒地背了到身后，任由海藻一般的栗色长发在翩翩飞舞，长裙摆动。
脚下的沙子细腻而柔软，浸润着海水清凉的湿意。
女人红唇轻启，漫不经心道：“林小侑，你为什么，要做一名摄影师呀？”
又是如此熟悉的问题。
考进高中，选完七选三，文理综，会有人问，你为何要选这个科目；
高考，填报完专业，会有人问，你为何要选这个专业；
进了大学，会有人问，你为何要来这个学校；
工作，更是会有人问，你为何要来这个行业，为何要进这个公司，为何要做这个岗位……
仿佛每当你选择打开人生路上的一道门，就必须要准备好，握上把手的理由，以及答案。
可为什么，一定要有答案呢，为什么一定要自己提前准备好答案、准备好理由呢……
为什么，不能是因为，自己单纯的，想看一看门后的风景，想走一走，未走过的路呢……
命运，就像是一辆疾驰不停地马车，而亲人的期望、大众的目光则是维系着马车朝着一个方向惯性奔跑的枷锁。
林侑二十余年来的前大半生，便一直是这样僵坐在奔驰的马车上，望着视野有限的风景，终点是，父亲欣慰满足的笑容。
“做医生好啊，按你这个平时的分数也能上这学校，进去了后就好好上大学，以后毕业了，当个医生，拿好铁饭碗。
你奶奶说等你工作一两年，给你介绍对象，老人家认识的人多，眼睛也尖儿，也不用你自己挨个儿去找，省事儿……”
“你叔叔家的女儿，本来可以好好的当个教师，非得去玩什么乐队，全国各地到处窜的，也没个落脚的地方，结识的还是一堆人不人鬼不鬼的小青年，把你叔叔差点没气出病来，你可别跟她们学啊，老爸也是为你好……”
“老爸赚钱也不容易，要是有人家在你面前炫耀什么名牌衣服鞋子，你也不要跟人家学这个，吃好喝好穿好就好，其他的就多节俭点，不要跟人家比拼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
那时候林末山的工作出了些问题，他从原来的岗位上退了下来，工资少了很多。
妻子在林侑高一时候便病逝了，林末山终于体会到了柴米油盐的不易。
还有林侑上学的学费生活费，包括自己父母那里，他每个月都会打点钱过去，剩下的，因为没有老婆管，基本上都会拿去跟他的朋友去吃酒，玩乐。
女儿很听话，不抽烟喝酒烫头，不跟不三不四的人交往，不惹事生非，不东跑西逛，也不会跟他吵架，亲戚朋友看了都说好。
林末山很满意，他喜欢乖的，顺从的，而不是那些叛逆的野丫头。
看，虽然他没有老婆，但是他还是能养好女儿，养好父母，他真是个好父亲，好儿子。
可林末山从未想过，也从未问过林侑的想法，他所引导的一切，又是否是林侑真正想要的呢？
上大学后的第一个学期，林侑便同林末山发生了分歧。
林侑终于发现，原来之前的答案，从来都不是自己心里的答案。
那是属于父亲的蓝图，绘在她的身上，妄图绘出一片林末山喜闻乐见的世界。
可这样的世界，并不是林侑真正想要的。
女孩子就不能抽烟喝酒吗？
女孩子就必须要穿裙子，要相夫教子吗？
女孩子，就必须要在意男生的眼光，为了未来的男性配偶而成长成他们喜闻乐见的模样吗？
林侑走进大学，从管制封闭的高中校园，到更为多元开放的新世界，从前的答案，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张张被推翻。
人生，其实有更多的可能……
那一眼便能望到底的路，对她而言，不是使命，而是麻木，拘束。
“爸，对不起，请您不要再把您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了，我真的，不在意那些……”
林侑怯步了。
“逆女！你这个，逆女！好，那你告诉我，你说，你在意什么！你连我这个当爸的都不在意了，你还在意什么！”
男人越说越激动，血起涌上了脸颊，声音都粗重了起来。
又是这样，每次谈论跟他意见相左，想要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时，他都会气性上头，跟林侑大吵一架，仿佛自己不可侵犯的威严受到了林侑强烈的挑衅。
母亲去世不过两年，他整个人，仿佛都变了个性子。
林侑叹了一口气，放弃了跟他认真交谈的打算，淡淡的道：“摄影。”
“什么？摄什么影？”
林末山做的船务制造的工作，一天到晚跟铁打交道，加上镇子离城市比较远，那些只能在电视里看到的东西，他实在是陌生的很。
也因为陌生，所以不想林侑去接触这些新奇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生怕被别人骗了。
是的，在他的认知里，只有会计，医生，教师，公务员，这些休整稳定的铁饭碗，才算正常的、好的工作。
林末山不同意，再加上家里已经有一个后妈和弟弟，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个外人的林侑，做了人生中第一次叛逆的决定。
从医学院毕业后，没有选择去当实习医生，而是直接应聘进了h市的一家摄影工作室。
林末山问她：“为什么要做摄影。”
林侑的回答干脆，且掷地有声：“想做便做了。”
可在那一天晚上，当这个问题再次被提及。
磁性温柔又带着点慵懒的御姐音掺合着温和的海风送进耳中：“林小侑，你为什么，要做摄影师呀？”
林侑抬眸看向那一轮皎白的弯月，星海在夜幕里沉浮，阖眸，眼前女人的桃花眼不知何时正笑意盈盈的侧望着她。
林侑紧了紧握着相机的手，不知是不是因为海风的原因，总觉得自己的唇齿有些泛干。
她的答案脱口而出，轻轻的，混合着海风的轻柔：“因为想做，便做了。”
Lisa好像对这也答案不意外，她弯了弯眉眼，转头看向辽阔的海面，海面上波澜起伏着反射的繁星。
女人背着手，裙摆随风轻舞，长发飘飘：
“听起来，好像很自由呢。”
这一声轻叹，说不清是沾了几分的艳羡，又是几分的伤感。
林侑不理解，她上前几步，走到她身侧，同样看向夜色下充满了蓝调浪漫光影的海面。
“自由不好吗？为什么一定需要理由呢？而不是单纯的，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呢？”
林侑笑着侧头看她，明亮的眼眸着倒映着星光。
她不知道那时的她是怎么想的，只记得女人愣怔了几秒后，突然肆意地笑了出来，那绝美的容颜笑的那样的灿烂，记忆犹新。
笑了一阵后，她提着裙子小跑到车后面，兴奋地朝她招手：“林小侑——过来啊！”
林侑狐疑走近。
女人打开后备箱，如山似海的红玫瑰近乎堆满了整个的后备箱！
角落里，有序地堆放着一些摄影灯具。
林侑本以为那些玫瑰是假道具，走近了才发现，那一车后备箱的玫瑰竟然都是真的！
之前坐她车来的时候，林侑压根就没注意后面，就算注意到了，她也仅仅是粗浅的看到一层遮挡着东西的暗布。
Lisa转过身，一把拉过看傻眼的林侑，顺势一只手搂上了少女的肩，一只手捏着林侑俏丽的下巴，转移她震惊痴呆的视线。
女人噙着妩媚诱人的笑意，吐气如兰：
“你说摄影很自由，那今晚我就把自己交给你，让我也体验一下自由的感觉吧。”
她捏着林侑下巴的手慵懒地搭上林侑的肩头，
呼出来的热气轻飘飘的撞在林侑的脸上，
连带着砰砰跳动的心脏也失衡的仿佛骤然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似的……
奇怪的感觉……
不过林侑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女人身后的玫瑰花上，少女的眼神越发火热，炯炯有神。
“你说真的？”
摄影师的升级考核，林侑终于找到适合拍摄的，能够放大出绝美的惊艳的效果的主题了！
《月色撩人》，星海，玫瑰，浪漫，与美人……
那一夜，林侑拍摄的很尽兴，很畅快，人像写真的浪漫在撩人的夜色下发挥的肆无忌惮。
那一夜，也是林侑拍过的最满意的一夜，甚至觉得拍出来的照片，是私房都出不来的那种令人经验沉醉的效果。
回去的路上，林侑坐在副驾驶上，一心陶醉在自己的作品里，没有发现女人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连着握在方向盘上的白皙玉手都用力的凸起着好看的青筋。
如果林侑有读心术，那么一定会听到女人后槽牙都咬碎了的恶毒吐槽。
“混蛋！臭木头！老娘都摆的这么骚了你居然一点要冲上来动手动脚的劲儿都没有，只知道拍拍拍！”
“死林侑，跟你的臭相机过一辈子去吧你！”
“啊啊啊啊……！”
豪车在静谧的夜色中疾驰而过，留下绵延的流光尾灯。
……
侧躺在床上的林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神温柔且带着点宠溺。
她摸索着那张壁纸，呢喃道：“姐姐，原来那时候，你就想拥抱我的自由了么……不过，也不晚，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