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用，顾市长，谢谢你了。”秦丛玉说。
如果不是老公不知死活地去招惹市长，她倒极愿意让市长帮助他找个工作，她一个人维持一家生计，实在太难了，累死累活不说，还带出了一身病，全身上下没一个健康的器官。
她常常觉得，她随时随地都可能死去。
这几天，回不到城市中的人们不住地喊着遭罪，她反倒觉得是享福，至少不用整天窝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打包数不尽的快递。
顾一方哦了一声，又把手按在秦丛玉的大腿上，和蔼地说：“那我就不勉强你了，小秦，你以一个普通市民的身份，评价一下我这个市长，称职不称职？你知道的，身居高位，周围都是阿谀奉承之言，耳目闭塞，言路不畅，我很想听到来自民间的真实声音。”
提到这个话题，秦丛玉就好像被人扎破了苦胆，苦汁汹涌而出，四散流走，淹没了五脏六腑，融入到血液中，连口腔里也全是苦水。
她有太多的话想说了。
房地产兴盛，她吃高房价的苦；房地产崩盘，她吃低收入的苦。
公租房可以分给有钱人，让他们转租出去赚取差价，或者挪做他用；她家家徒四壁，缺衣少食，奔波了三年最后却一无所得。
真正的诈骗犯逍遥法外，老公只是骗了骗子几百块钱，就被冻结了银行卡，上了征信黑名单，将来还可能影响到孩子就业和考公。
有人征来土地翻了千倍倒卖，美其名曰是发展经济；老公只说几句实话，就成了“诬陷他人”。
有人欠钱不还，起诉不予受理；她家买的房子住不上，还得一分不少地偿还贷款。
有钱把崭新的街道挖了再铺，铺了再挖，却没钱把那些烂尾楼盖起来……
太多太多了，如果金钱多在此，他能说上三天三夜，还不带重复的。
但这些，秦丛玉自然是不敢说的，她咽了口苦涩的口水，笑了笑：“挺好的呀，这几年西秦市取得的成绩有目共睹，隔三差五上电视，连外面的人都羡慕咱们呢。”
她的话让顾一方很是受用，他的嘴角弯出一丝满意的微笑，轻轻拍打着她的大腿，像是给她按摩似的。
“具体说说，哪些方面取得了成绩？外面的人是怎么羡慕咱们的？当然了，缺点更要说。不要拘束，畅所欲言，今天我不是市长，咱们是朋友。”
这可让秦丛玉为难了，她不善言辞，尤其是这几年，她远离人群，几乎要丧失语言功能了，但她不能不说，这是取得顾一方信任的最好机会。
好在她上过学，写过作文，在大脑里酝酿了一会儿，就构思出一篇题为《家乡巨变》的小作文。
“顾市长，我不会说话，讲不好，但我是西秦市本地人，对西秦市这些年的变化是看在眼里的。过去的西秦市是什么样的？街道一搾宽，各种脏乱差；现在呢？高楼大厦拔地而起，街道上绿树成荫，车水马龙。尤其是到了夜间，灯光辉煌，不亚于繁华的大都市呢。”
她这话倒也不算违心，她每天晚上八九点钟才下班，要骑着电动车经过西城区那片高楼区，那些楼房密密麻麻地直插夜空，上面布满了五彩缤纷的灯带；街道宽阔得可以用“辽远”来形容。
她常常想，那些国际化的大都市，也不过如此吧，只是街道上没有一辆车，没有一个人，每每让她感到害怕，脊背发凉，看见一个蜷缩在街角的环卫工人，就仿佛是看到了亲人。
她搜肠刮肚地把西秦市的方方面面赞美了一番，眼角的余光瞥见顾一方还在看着她，似乎听得意犹未尽。为了讨得市长大人的欢心，她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
“以前走在街上想上个厕所，哪里也找不到，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里面脏得没个落脚处；现在街上到处是公厕，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还都是干净的冲水公厕。”
这话也不算拍马屁，秦丛玉深有体会，西秦市的那些公厕，不仅干净，而且设施齐全，比普通人住的房子都大，一进两开的格局，一面是男厕，一面是女厕，中间的房间里，整整齐齐地摆着两排椅子，擦得一尘不染，供人们休息。
那些公厕都有一个诗意的名字，统一叫做“西秦驿站”，门面的装修古朴典雅，红砖碧瓦，秦丛玉一度以为那是高档的连锁饭店，囊中羞涩的她从不敢光顾，直到外地的一个女同学去了西秦市，她才壮起胆子，决定去那里消费一把，结果闹出了笑话。
“我外地的同学去了西秦市，都夸那里好呢，说他们真羡慕我，生活在这样美好的城市，他们都想移居到那里呢……”
秦丛玉词穷了，不安地转头瞟了一眼顾一方，用手指划了一下头发，担心自己说错了话。
“还有呢，比方说，你幸福吗？”顾一方似乎并不想放过她。
幸福？秦丛玉在心里苦笑一声，老公失业在家，写点文章想赚点钱，却莫名其妙地被关进了监狱，自己起早贪黑地给人做牛做马；辛苦半生，一无所有，你说幸福吗？
但她说的却是：“幸福，大家都这么说，我嘴笨，说不出那种感觉来。”
“哈哈，”顾一方满意地大笑起来，把那只手从秦丛玉的大腿挪到她的肩膀上，很自然地搭在那里，“小秦啊，你可一点也不嘴笨，说得多好啊，比电视和报纸上说的那些陈词滥调可强多了！你代表着底层人群，能说出这番话，我很欣慰。”
秦丛玉松了口气，好歹没惹得领导不开心，但她又不由紧张起来，因为顾一方那只自然地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让她感到异常不自然，他甚至还搂了搂自己。
顾一方开心极了，这个女人不同于别人，别人说他的好，都是有求于他，所谓拍马屁是为了骑马，而这个女人却没那么多的私心杂念，每词每句，情真意切。
他是越来越喜欢她了，靠在她的身旁，嗅着她身上的气息，一股欲望从小头直冲向大头，最后又集中到小头，形成一股洪荒之力，按捺不住。
她身上的气味不同于其他女人身上的那种香水味，很独特，很好闻，他努力想找出一个词语来形容这种气味，终于明白，这就是正宗的女人味。
顾一方这么认为，其实也对，秦丛玉身上的味道，正是因为长年月经不调所产生的气味，确实是女人专属的气味，她常因此嫌弃自己，但她没想到，此时此刻，这股气味正在深深地吸引着眼前这位位高权重的大市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