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小太子嘴巴闭得紧紧的、陆妧夕的态度纹丝不变，因此天子自然而然认为小太子什么都没说。
不错，他教的儿子还能看。尉迟璟想。
二月中的一日，临近新春，陆妧夕便带着天子一同去了相国寺。
相国寺内，游客如织，纷沓至来。
人头攒动，脚步声、议论声与诵经声交缠在一起，编出一曲独有的乐章，悠扬的钟声回荡在空中，却都被人声所淹没。
大堂内，佛像金身璀璨，光芒夺目，面容慈祥，普度众生。
长跪在大堂内的香客不少。
偶尔几个香客起身，笑着与家人打趣着什么，余眼忽然注意到一对男女，面露吃惊，同时不忘拽着家人也看过去。
抵在柱子前的男女皆锦衣华服，出身非凡。
男子风姿特秀，鼻梁高挺，浓眉星眸，眼眸深邃如渊，闪烁着犀利的光芒，微微上扬的唇角显得他有几分冷恹与薄凉。
倒是他身边的女子一笑起来，眉目间端的是清疏温和如皎皎明月，清贵中带着疏离的优雅，却因为弯了的狭长眼眸动人至极，愈显多情又风流。
实在是般配至极。
若是男子脸上的虔诚如女子一般那就更好了。
陆妧夕无声拽着天子的衣袖，不料，天子扭扭捏捏就是不肯跪下。
“我没给它砸了就不错了，还想让我给它跪？？”天子冷嗤。
又拽两次，尉迟璟脾气犟得很，陆妧夕也只好作罢，自个上前跪着求赐福。
尉迟璟一脸不爽盯着陆妧夕虔诚真挚地双手对掌祈求佛像。
看半天，陆妧夕也没有起身。
最终，尉迟璟双手环抱于胸口，仰头冷脸瞥向上边的佛祖。
你最好是乖乖实现阿妧的愿望。
要不然真别怪朕给你砸了这破庙！
佛祖？
呸，不过是众生度化了佛祖。
丑女造就美人，愚昧衬出智者，而佛祖，可不就是众生度化才有的吗？
骗人的玩意。
陆妧夕当然不清楚天子心中的小九九，等祈求完后他们二人便一同前去求祈愿符。
在祈愿符上写上祝愿，再挂在那棵百年槐树上，便是相国寺最热闹的活动。
天子兴致缺缺。
陆妧夕无奈地挽着他的手，“你不信佛祖吗？”
天子睨她一眼：“当然不信。”
陆妧夕唇瓣荡开笑意：“可是我信诶。”
尉迟璟：“……”
陆妧夕接着道：“我们今生多做善事，是以我祈求佛祖，希望它能让我们下辈子也能相遇、相知、相识、相爱。”
她就这么看着天子愣在原地，久久没回神，看着他脸上不屑嘲讽的笑意落下去，看着他呼吸开始急促，最终全部化作若无其事，然后牵着自己去拿祈愿符。
“也行吧～”他随意道。
陆妧夕眼眸难掩笑意。
两人就连何时十指相扣都不清楚。
有人磨墨，满是檀香的红绸上终于开始落下墨香的黑字。
陆妧夕偏头看他，发现天子神色似是异常认真，这才笑着收回视线。
祈愿符上很快就被写好，然后天子就被陆妧夕拉着去槐树下找一处好位置。
四周站了很多人，孩子、姑娘、妇人亦或是青涩的郎君与精神矍铄的老人。
“瞧瞧，这上边写着希望能生个男嗣。”
“这边倒是写着求个小姑娘呢！”
“按我来说，还是银子来得实在，还不如求银子呢！”
香客们叽叽喳喳议论着早已在槐树上挂着的祈愿符，嘈杂又热闹。
偶尔还有个孩子稚嫩的童音道：“那我希望我们都有香喷喷的大米饭吃。”
陆妧夕无声莞尔。
空茫茫的天际之上忽然开始纷纷扬扬降下雪花，宛若天宫中洒下的银花。
洁白的雪花如同轻盈的蝴蝶在空中盘旋着飞舞，悠悠扬扬，伴随着呼啸而过的寒风，吹得游客们纷纷搂紧衣裳离开。
“下雪了下雪了，咱们先行一步吧。”
“爹，下雪了。”
“快，过来，进来堂里来。”
……
下雪了。
跟在天子身边的小云子手脚麻利地给天子披上狐裘，伺候在陆妧夕身边秋桑也缓缓给她系上毛绒披风。
说不清楚是什么情感使然，天子忽然开口道：“我与阿妧的，交换一下。”
交换一下？
陆妧夕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让秋桑给自己系上大红狐裘。
尉迟璟无声望着她。
眼底的某些情感厚重又复杂，交缠在一起，分辨不出其中的喜怒。
“陛下？”
“阿妧，别叫我陛下……唤我尉迟璟吧。”
陆妧夕无辜着笑起来：“那，尉迟璟？阿璟？夫君？”
尉迟璟低头去牵她的手，语气宠溺：“嗯？”
身侧的女子心微微一动，掩下不自然，踮起脚尖，扬起惯有的笑意，去系用红绸制作的祈愿符。
见状，天子难得正了正脸色，也给自己的祈愿符系上去。
如若这世上当真有神佛的话。
如若这世上当真有所谓的投胎转世的话。
那么，他愿意信一回。
求佛祖保佑。
保佑她这一辈顺遂安康、幸福美满。
保佑我与阿妧这一辈子白头偕老。
保佑我这辈子都不会成为伤害她的人。
保佑……保佑她这辈子都别爱上我，别为我伤心落泪，别为我孤寂地守在宫里等待天明，别为我贪嗔痴、嫉妒心酸，否则我会心疼死的，我一定会心疼死，然后恨不得在那时候杀了伤害你的尉迟璟。
“阿妧，你说佛祖会实现我的愿望吗？”
“会，一定会的。”
“是吗？”尉迟璟轻轻弯唇一笑，笑容轻松又释然。
陆妧夕紧紧握着他的手，抬眸发觉槐树下尽是红绸飞扬，而离自己最近的天子的祈愿符却是空白一片。
“……夫君，你怎么没写呢？”
“因为我相信佛祖……会听到我的心声。”
他会听到我的心声，保佑你这辈子顺遂安康，保佑你不会为我心痛难忍。
阿妧，孙永福说我变了。
我变了吗？
我想，是的。
因为多年前的我，定然不会许下这种愿望，唯恐你爱上我的愿望。
尽数心酸与苦涩压于心底，他看着身侧的女人笑容璀璨光辉，比世间任何人都来的明媚生动，他也情不自禁扬唇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