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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恩宁幽梦影,亲情待归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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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公与凌晨乘坐的班车,直至下午两点才抵达省汽车站。凌晨开口问道:“大伯公,咱们先回中大我家,今晚再去静茹姨妈那儿,怎么样?”大伯公摆了摆手,说道:“先去静茹姨妈家。到了那儿,我带你去宝华路尾的吴财记面店吃面,吃完走着就能到。”

随后,二人坐上 15 路车,在荔湾南路站(即现今的华贵路)下车。大伯公对这西关地界颇为熟悉,遥想当年,何家大少爷在此处也曾是风光无限。他领着凌晨从宝华路的巷口进入,来到一间并不起眼的西关大屋前。大伯公抬手,稳稳地拍了三下手掌,那木趟栊便缓缓地开启了。大伯公朗声道:“找财记。”开门之人瞧见他们二人,又谨慎地探出头去瞧了瞧巷子,见并无其他人,这才将他们迎进屋内,嘴里还絮叨着:“如今这做生意呀,可得处处小心。”大伯公深有同感:“确实,挣这点辛苦钱,好似做贼一般,不过政策总归是要往好的方向变的。”此时,凌晨才知晓大伯公是要来这老字号的私伙局面店吃面。

大伯公问道:“财记不在此处?”那人回应道:“财叔白天去街道环卫站上班了,早上将材料备好后,便由我来负责给大家煮面。”大伯公点头:“这年头,大家生活皆不易。来两碗大鲜肉云吞面。”那人应承下来:“行嘞,二位且稍等片刻。不知可有粮票?无粮票的话,一碗面需五毛钱,若有粮票则只需三毛五。”凌晨忙从口袋中掏出一块钱递过去,那人接过钱,转身快步走进厨房忙碌去了。

不多时,两碗热气腾腾的云吞面被端上桌来。那青花瓷碗中,盛着的仿佛是岁月沉淀的美味。大伯公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脸上满是期待与享受之情。只见那面条细如发丝却根根分明,色泽光亮而富有弹性,显然是经过精心揉制与精准火候烹制。云吞则如圆润的玉珠,饱满的肉馅将薄如蝉翼的面皮撑得恰到好处,它们乖巧地浮在清亮如镜、微微泛着油花的面汤之中。嫩绿的葱花与鲜黄的韭黄星星点点地散落其间,宛如翠玉与黄金点缀着这一碗佳肴,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直钻心底,瞬间勾动起人的食欲。

大伯公轻轻挑起一筷子面,略作停顿,伸手拿过桌上的陈醋,微微倾斜瓶身,一股棕褐色的醋液如丝缕般落入面中,醋香瞬间与面香交融,四溢开来。随后他才将面缓缓送入口中,先是轻轻抿住,继而缓缓咀嚼,随着牙齿的上下咬合,面条的筋道口感、面汤的鲜美滋味以及陈醋的醇厚酸香在口腔中交织散开。大伯公脸上的皱纹都仿佛被这美味熨帖开来,渐渐舒展开去,那原本透着岁月沧桑的眼神中此刻满是陶醉与满足。他微闭双眼,沉浸在这味蕾的奇妙旅程之中,每一口的咀嚼都像是在与过去的时光对话,仿佛这一口面,化作了一把神奇的钥匙,带他穿越回往昔的旧时光。那时候,或许街头巷尾都是这般熟悉而纯粹的味道,或许年轻的他也曾在这相似的场景里,怀着对生活的热忱与憧憬,畅享这简单却珍贵的美食带来的快乐,岁月悠悠,而此刻,这一碗面让那些记忆再次鲜活。

凌晨在一旁看着大伯公那陶醉享受的模样,心中也满是好奇与期待,便学着大伯公的样子,伸出手握住筷子,那筷子在指尖微微颤动,带着一丝紧张与兴奋。他缓缓地将筷子伸向碗中,轻轻挑动,试图像大伯公那般优雅地挑起一筷子面,可那面条却似调皮的精灵,在碗中滑来滑去,好不容易才被他驯服地拢在一起。

接着,凌晨小心翼翼地拿起桌上的陈醋瓶子,那棕褐色的液体在瓶中轻轻晃动。他微微倾斜瓶身,陈醋便如涓涓细流般落下,“滴答”几声,落入面中,醋香瞬间四溢开来,与面香交织缠绕,钻进鼻腔。

凌晨将面缓缓送入口中,嘴唇先是轻轻触碰那带着温度的面条,感受着它的柔软与韧性。随后,牙齿轻轻咬合,“嘎吱”一声,云吞的薄皮破裂,鲜美的汤汁在口中爆开,那浓郁的肉香与面汤的醇厚、陈醋的酸香迅速融合。他的眼睛微微睁大,满是惊喜与满足,喉咙下意识地滚动,将这一口美味咽下,只觉一股暖流顺着食道而下,熨帖了整个身心。

凌晨细细品味着口中的美味,只觉这云吞面的口感层次丰富得如同一场精彩的交响乐。面条的筋道、云吞的鲜美、面汤的醇厚以及陈醋的酸香,每一种味道都在舌尖上跳跃、交融,奏出一曲和谐美妙的旋律。

他不禁环顾四周,这西关大屋的古朴气息仿佛也融入了这碗面中。屋内的木质结构散发着淡淡的沉香,与面香相互呼应;斑驳的墙壁见证了岁月的变迁,也似乎见证了这传统美食的传承与坚守。

就在这一刻,凌晨才真正地感受到了“吃在广州,味出西关”的精妙。这不仅仅是味蕾上的享受,更是一种文化的体验与情感的共鸣。每一口面都承载着西关的历史底蕴与人文风情,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那些街头巷尾的热闹喧嚣、老字号们的坚守与传承,都化作了这一碗面中的独特韵味,让人回味无穷,深深沉醉在这浓郁的岭南美食文化之中。

可惜在那个特殊的时代背景下,政策上对私营经济的禁止如同一把枷锁,紧紧地束缚住了这些老字号传统美食的发展。原本应在阳光下大放异彩、传承百年风味的它们,如今却只能被迫隐匿于这西关大屋之中,以这种近乎偷偷摸摸的模式去经营。

店内的灯火昏黄而黯淡,仿佛也在为这种无奈的处境而叹息。老板和伙计们时刻提心吊胆,每一次迎来顾客都像是在进行一场秘密的交易。那扇厚重的木门,隔开了外界的视线,也挡住了老字号应有的热闹与繁华。食材的采购只能在暗中进行,烹饪的烟火也不敢肆意升腾,生怕引起不必要的注意。而食客们,虽怀揣着对美食的热爱与执着,却也只能在这压抑的氛围中匆匆品尝,无法尽情地享受美食带来的愉悦与放松。这些承载着无数记忆与文化的老字号,在政策的夹缝中艰难求生,它们的未来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迷雾,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再次在广州的街头巷尾散发诱人的香气,让每一个热爱美食的灵魂都能毫无顾忌地沉醉其中。

凌晨作为重生者,知晓未来的发展趋势,心中笃定这一年半载间便会有个体户营业执照出现。他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记忆里第一个个体户肠粉档杜志仁的画面,那是个体经济走向合法化的标志性开端。

于是,他满怀信心地对店里那人说道:“快了!应该明年就会推行个体工商户登记政策了,到时候就不用再这样遮遮掩掩地做生意了。”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与期待,回应道:“街道办事处的人也透露过类似的消息,看来政策真的要放宽了。”

大伯公微微点头,感慨道:“是啊,确实是时候放开政策了。如今吃个面都好似做贼一般,这种局面早该改变了。这些传统美食本就该大大方方地传承与经营,让更多的人能够品尝到,也让这些老字号能重新焕发生机与活力。”言罢,大伯公又挑起一筷子面,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这些美食在宽松政策下蓬勃发展的景象,脸上的神情也多了几分欣慰与憧憬。

品尝完美味的云吞面后,大伯公带着凌晨缓缓步出那间隐匿着传统美味的西关大屋。他们沿着宝华路悠然直走,此时的宝华路,虽在岁月的磨砺与政策的限制下少了几分往昔的热闹与喧嚣,但仍能从街边那些或掩门或半遮的店铺中,嗅出曾经的繁华气息。

不多时,二人转入了恩宁路。恩宁路两旁的骑楼,带着独特的岭南建筑风格,那斑驳的墙壁与古旧的窗棂,似在默默诉说着往昔的故事。大伯公的脚步逐渐放缓,眼神中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既有对旧时光的怀念,又似有对岁月变迁的感慨。

终于,来到了那座二层小洋楼前。大伯公的脚步停住,整个人静静地伫立在家门口,宛如一尊被岁月定格的雕像。他的目光深邃而悠远,久久地凝视着眼前的小洋楼,仿佛穿透了时光的长河,回到了与二姨太倩玉共度的那些美好往昔。在他的眼中,似乎浮现出二姨太那温婉的笑容、轻盈的身姿,他们在这小洋楼里的每一次轻声细语、每一个深情对视,那些你侬我侬的温馨时刻如同一幅幅画卷,在大伯公的脑海中徐徐展开。午后的阳光洒在大伯公身上,为他的身影勾勒出一层淡淡的光晕,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既沉浸在回忆的温柔乡中,又透着一丝岁月沉淀后的落寞与孤寂。

他也忆起,正是在这小洋楼的门口,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伤痛记忆。二姨太逝世一个多月后,当他匆匆赶到家时,迎接他的是女儿那近乎疯狂的歇斯底里的嚎哭。女儿的眼神中满是怨恨与失望,声嘶力竭地指责他不配为人夫、不配为人父,而后决然地将他赶出门外。那一刻,大伯公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一把锋利的剑狠狠刺中,那尖锐的疼痛瞬间蔓延至全身。他呆立在原地,望着女儿因愤怒和悲伤而扭曲的面容,想要辩解却又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发不出半点声音。往昔与女儿相处的温馨画面在脑海中一一闪过,与那冰冷决绝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令他的内心被无尽的悔恨与自责所填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扇家门在眼前关闭,将他隔绝在曾经视为港湾的家之外,独自承受着这如潮水般涌来的痛苦与失落。

后来,女儿才知晓事情的真相。原来父亲在乡下时,突染肺炎,病情来势汹汹,已至危急关头,无奈之下只能火速前往县城住院治疗。在那漫长的住院期间,家中的信件往来仿若被命运之手无情截断。大伯公被困于病房之中,与外界的联系几近隔绝,因而对二姨太倩玉逝世的噩耗全然不知。

他在病榻之上,身体饱受病痛折磨,心中却还牵挂着家中亲人。每日望着病房的天花板,满心忧虑与不安,只盼着能早日康复。然而,命运的齿轮并未停止转动,当他终于病愈归来,却惊觉一切都已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如脱缰野马般狂奔而去。家中的氛围冰冷而压抑,女儿对他的误解已然根深蒂固,那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如今却成了他难以踏入的伤心之地。

岁月悠悠,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女儿终于发现了当年的真相,来信承认错怪了父亲。然而,这漫长的时光已然在父女之间划下了一道深深的鸿沟。大伯公站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小洋楼前,满心都是对女儿的愧疚与思念。他自责自己没能多关心女儿生活的情况。

此时,一位身着沾满灰尘的工人服装、脚蹬厚重劳保鞋的中年男子,迈着匆匆的步伐走到大伯公面前。他的眼睛瞬间瞪得极大,仿佛看到了稀世珍宝一般,那眼神中满是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惊喜。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与期待,轻声问道:“是老爷吗?老爷,您真的回来了?”

大伯公听到这久违的称呼,心中猛地一震,缓缓转身,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记忆中的模样已有些模糊,大伯公不敢贸然确认,于是带着一丝试探说道:“你是世仁?”

男子听闻,情绪愈发激动,连连点头说道:“对,老爷,是我啊!静茹前几日还念叨着说您近期可能会返回来,没想到这么快就真的见到您了。”大伯公听到对方如此自然地称呼自己女儿为静茹,而非曾经那带着敬重与距离感的“小姐”,又听到他对自己一口一个“老爷”的称呼,心中不禁有些恍惚与糊涂。在他的记忆里,往昔的尊卑秩序与家族规矩仿佛还历历在目,可如今这熟悉又陌生的称呼,让他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

那个叫世仁的男人似乎并未察觉到大伯公的异样,只是热情地招呼着:“老爷,先进屋再说吧。静茹要到五点半才下班,也不知道邹瑜那孩子有没有出门玩耍。”说着,便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把有些陈旧的钥匙,熟练地打开了门,侧身做出邀请的姿势,恭敬地请大伯公与凌晨一同入屋。

大伯公缓缓走进屋,目光带着一丝审慎与期待,逐一审视着屋内的一切。当他发觉家里的基本摆设竟与记忆中相差无几时,那原本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尤其是看到那些熟悉的酸枝花梨木家具依旧安然伫立在原地,其纹理与色泽在岁月的洗礼下更添几分古朴韵味,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欣慰。在那个动荡的“破四旧”年代,多少珍贵的物件都在狂热的浪潮中被无情摧毁,而女儿竟将这些承载着家族记忆与文化底蕴的宝贝完好保存,这让大伯公内心满是感激与庆幸。

然而,当他的视线移到正堂之处,发现原本庄严肃穆的祖先牌位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玻璃相架,大伯公的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那失落与怅惘如淡淡的阴影,悄然笼罩在心头。祖先牌位于他而言,不仅仅是一块木牌,更是家族传承与根脉所在,是家族凝聚力与信仰的象征。如今它的缺失,仿佛在家族的历史长河中划开了一道无形的口子,让那份家族的厚重感与归属感出现了一丝裂痕。但大伯公也深知,在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女儿能做到如此地步已实属不易,或许这也是无奈之举。他只能在心底默默叹息,希望有朝一日,家族的传统与信仰能够再次完整地延续与传承下去。

大伯公迈着略显迟缓的步伐,缓缓走近那摆放在正堂显眼位置的相架。他的目光带着探寻与好奇,轻轻落在相架上的那张全家福照片上。照片里,静茹的面容温柔而祥和,身旁站着的正是眼前这个世仁,还有一个面容姣好、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女孩。大伯公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恍然,这一刻,他才终于彻底醒悟过来。原来,世仁并非仅仅是家中曾经的一个普通帮佣,而是与自己女儿缔结连理的女婿。他微微摇了摇头,心中不禁有些嗔怪起静茹来。当初静茹写信告知自己只是嫁了一个守护她的老实人,却未曾提及是世仁,这才让自己在归来之时如此懵懂与惊讶。可细细想来,或许这一切真的就是命运的奇妙安排吧。

大伯公轻轻闭上双眼,思绪仿若穿越了时空的隧道,回到了三十多年前那个风雨飘摇的日子。在洲头嘴谷埠,他偶然间发现了一个饿晕在街边的孩子,那孩子瘦弱的身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生命垂危。大伯公心生怜悯,赶忙将其带回救治。在孩子渐渐恢复生机后,得知他是一个孤儿,他出于一份善良与责任,安排这个孩子在何家谷仓守夜看更,也好有个安身之所。后来,解放前夕,局势动荡不安,大伯公决定散卖广州的物业,举家迁回靖远石坎老家。在临行之前,他仍不忘妥善安置这个孩子,特意在自家小洋楼附近为其购置了一间小平房,郑重地嘱托他暗中保护二姨太母女。回忆至此,大伯公的心中满是感慨。他暗自思忖,大概是在自己与静茹因误会而断绝关系的那段艰难岁月里,世仁始终不离不弃,默默守护在静茹身边,用他的忠诚与担当给予静茹温暖与依靠,最终才赢得了静茹的芳心,两人相伴至今。想到这里,大伯公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尽管其中仍夹杂着对过去种种遗憾的叹息,但更多的是对世仁的感激与对女儿如今生活的一丝期许。

这个时候,叫邹世仁的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走了过来。他的神情庄重而虔诚,来到大伯公面前后,缓缓屈膝跪地,将手中的茶杯高高举过头顶,双手微微颤抖,声音中满是诚挚的感激:“老爷,这杯茶敬您。感谢您当年对我的救命之恩!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若不是老爷您大发慈悲,在洲头嘴谷埠将我救下,我邹世仁恐怕早已命丧黄泉,哪里还会有今日。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始终牢记您的嘱托,一心守护着二太太和小姐。可天有不测风云,二太太突然发病离世,当时情况紧急,又实在联系不到您,我无奈之下只能匆忙为二太太草办了丧事。后来小姐不知为何,情绪激动地宣称已与您断绝关系。但我心里清楚,老爷您绝不是那种无情无义之人,所以我一直苦劝小姐主动与您联系,化解误会。然而小姐却异常固执,坚称如果您真的有情有义,即便断绝了关系,也定会主动来找她。她竟无端地认为您有了儿子就会舍弃女儿。”

大伯公听到这些话,心中犹如被重锤狠狠击中,一阵难以言喻的难受涌上心头。他暗自思忖,女儿如此不懂事,可自己又何尝不是呢?虽说那个时期人口流动受到诸多手续证明的限制,但对于自己这样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向来八面玲珑的人而言,本不应是无法逾越的障碍。自己当初也是太过固执,片面地认为若是孩子狠心不认父亲,那便是没有感恩之心,这样的女儿即便相见又有何意义?却未曾想到,双方都在误会与倔强中越陷越深,其实只要有一方肯先迈出第一步,哪怕仅仅是寄出一封信,或是送上一句简单的问候,这坚冰般的隔阂或许就能轻易打破。毕竟血浓于水,亲情的纽带又怎会如此轻易断裂?只可惜,如今明白过来,时光却已悄然流逝,留下的只有无尽的悔恨与遗憾。

大伯公缓缓伸出手,接过那杯饱含敬意的茶水,另一只手轻轻扶起跪在地上的邹世仁,语气平和地说道:“起来吧,世仁,这些年你着实辛苦了,能一直护着静茹周全,我很欣慰。”

邹世仁却再次屈膝跪下,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满脸愧疚地说道:“老爷,我还有一事必须向您坦白。当年,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官员相中了小姐,妄图强迫小姐嫁给他。小姐坚决不从,为了摆脱这麻烦,便提出与我假结婚。可后来领了证,小姐说既然有了证书,那便是真夫妻了,还执意要我搬过来一起住。老爷,这都是小姐的意思,我本是下人,若不是小姐如此安排,打死我也不敢对小姐有半分非分之想啊。”

大伯公听闻此言,不禁微微一愣,心中暗叹这邹世仁还真是老实巴交到了极点。他赶忙再次用力扶起邹世仁,脸上带着一丝宽容的笑意说道:“世仁,我真的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恰恰相反,我心里对你只有感激。你看,在这艰难的岁月里,你不仅把这个家守护得稳稳当当,还与静茹有了爱情的结晶,生了一个女儿。对了,我那外孙女呢?如今在何处啊?”言语间,大伯公的眼神里满是慈爱与期待,仿佛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了外孙女的模样,急切地想要知晓她的情况。

凌晨站在一旁,目睹着眼前这一幕幕场景的展开,内心的震撼难以言表。他感觉自己仿佛正置身于前世所看过的那些狗血电视剧情节之中,只是这一次,不再是虚构的影像,而是真实鲜活地在眼前发生着。那曾经以为只是编剧为了博眼球而编造出的曲折故事,如今却如此真切地呈现在自己面前,人物的情感纠葛、命运的戏剧性转折,无不与电视剧中的桥段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他不禁在心中深深感叹,怪不得人们常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原来生活本身就是一部最精彩、最复杂的剧集,它蕴含着无尽的故事与情感,那些创作者们不过是从生活的长河中汲取灵感,将其中的片段加以提炼、加工,再以艺术的形式呈现给大众。而此刻,他有幸亲身见证了生活中这一段充满戏剧性与情感张力的情节,更加深刻地理解了艺术与生活之间那千丝万缕的联系,也对人性、亲情以及命运的无常有了更为真切的感悟。

大伯公满含慈爱地再次轻拍了拍邹世仁的头,语气温和却又不容置疑地说道:“以后莫要再一口一个老爷了,直接叫爸便是。如今早已不是那旧社会,不必再拘泥于往昔的繁文缛节。”邹世仁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抹憨厚的笑容,只是那笑容里仍隐隐带着一丝拘谨与羞涩,张了张嘴,却好似喉咙被什么东西哽住,始终没有勇气喊出那一声“爸”。

大伯公见状,也不催促,只是转头望向那通往二楼的楼梯,眼中带着一丝怀念与期待,轻声问道:“可以上二楼看看吗?”邹世仁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点头说道:“当然可以,老……爸。”那原本习惯性脱口而出的“老爷”二字刚冒了个头,便在大伯公似有深意的注视下,急忙改了口,叫出了那声略显生涩的“爸”。

邹世仁带着大伯公向楼梯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二楼一直保留着爸您原来的模样,这么多年,静茹始终坚持不让我们做任何改动。哪怕后来女儿小瑜渐渐长大,需要独立的空间,也只是在您的书房基础上稍加改造,变成了小瑜的小卧室,那些书架、桌椅等都还维持着原来的样子,书也被静茹定期打扫整理,摆放得整整齐齐,一切都一如既往。”

大伯公听着这些话,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他的眼前渐渐模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心中五味杂陈,思绪如潮水般涌动。原来,女儿并非真的如她当初所言那般决然地断绝关系,这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表象罢了。自己房间里的每一件物品,都承载着往昔的回忆与家族的痕迹,而女儿却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不让它们被岁月侵蚀。书房中的书籍,依旧散发着熟悉的墨香,仿佛在静静诉说着曾经的故事。他的内心深处,愧疚与感动相互交织,悔恨与欣慰同时翻涌。愧疚自己当初的固执与误解,感动于女儿无声却深沉的爱意,悔恨那些错失的时光,欣慰于亲情终究在这保留的旧物间找到了归依。

大伯公缓缓踏入二楼的书房,目光立刻被书桌上那方熟悉的毛毛墨砚所吸引。他缓缓走上前去,颤抖着双手将墨砚轻轻拿起,指尖摩挲着那粗糙而又亲切的砚面,往昔的一幕幕如电影般在脑海中放映。

他仿佛看到了曾经年轻的自己,意气风发地坐在这书桌前,手持毛笔,在宣纸上挥毫泼墨,书写着对家族未来的憧憬与抱负。那时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墨砚上,映出一片温润的光泽,而二姨太总是会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为他添上一盏热茶,目光中满是倾慕与温柔。

这方墨砚,见证了家族的兴衰荣辱,也承载了他无数的回忆与情感。如今再次捧起它,却已物是人非,岁月在不经意间悄然流逝,徒留满心的感慨与惆怅。他不禁感叹,时光就像这墨砚中的墨汁,一旦研磨,便再也无法倒流,而那些曾经被误会和倔强掩埋的亲情,却在这一方小小的墨砚中找到了重新连接的纽带。

大伯公的脚步在卧室门口短暂迟疑后,终于缓缓迈了进去。当他的目光完全触及那依旧矗立在原地的摇步床以及整齐铺放的被褥时,他的眼神瞬间凝固,仿佛时间也在此刻为他停驻。

起初,是一阵强烈的震撼与难以置信席卷而来。他几乎不敢相信,在经历了这么多的误会与分离后,这方小小的天地竟还能如此完整地保留着曾经的模样。那摇步床的每一道纹理,被褥的每一丝褶皱仿佛都被岁月精心呵护,未曾改变。他的内心深处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眼眶也在不经意间微微湿润,这是对女儿深沉爱意的感动,也是对往昔美好回忆的瞬间触动。

紧接着,愧疚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想起自己曾经的固执,仅仅因为女儿那几句决绝的话语,就选择了转身离开,放弃了主动沟通与修复关系的机会。在那些孤独的岁月里,女儿却在这一方天地里,用她自己的方式坚守着对父亲的思念与敬爱,而自己却一无所知,甚至心生怨念。

随后,一丝欣慰悄然在心底绽放。尽管时光流转,物是人非,但这份血浓于水的亲情终究没有被彻底磨灭。眼前的一切就像是黑暗中的一束光,照亮了他内心深处那些被尘封的角落,让他重新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与力量。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与女儿之间那座坚冰铸就的隔阂之墙开始慢慢融化,而他们的家庭,也将在这份失而复得的亲情中,重新焕发出新的生机与希望。

小楼旧忆

恩宁幽路步迟迟,

小筑重临意万丝。

旧梦如烟凝墨砚,

残情似雾绕花枝。

摇床未改昔时韵,

锦被犹存往日思。

欲语还休伤别久,

且凭风信寄心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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