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倒霉的李序在三言两语之间便已经被定下了被剥皮的命运，也不知道他等到了在天有灵的时候要是能知道这一切会是作何感想，左右现下似乎是已经成了定局，只等这局什么时候发动。
杨溥宫中这几日却是平静得有些诡异，按说杨琏得了李存忍提出来那些主意，最先是该和杨溥通个气才是，毕竟若是没了杨溥的授意他便轻举妄动，到时候他便成了风箱里两头受气的老鼠，随便一个伸出手来便能把他给按死。
难道说杨琏是有什么更好的主意？他看上去没有那么聪明，李存忍也不像是会好心提点他的。
如此，个中原因便很耐人寻味了。
杨琏不肯动，徐知诰便也没有了即刻便动的理由，不过这倒是难不倒李存礼，不过略略合计了一回，便有了个新的主意，这主意以普世的目光来看是有点缺德，不过会足够有效。
之前出过的乃是公主叫驸马打了闹到御前去的一桩醉打金枝，这回却是世子妃哭着上殿来找吴王主持公道，说的乃是世子不仁，她面色青白踉踉跄跄地闯入殿中的时候，诸臣都是吃了一惊。
要知道，这世子妃来控告世子本来应该是一件不那么难以处理的事情，可这位世子妃的身份又是大不寻常，她父亲才是吴国如今这个无冕之王。
徐知诰也没想到徐青素会忽然上殿来，毕竟前几日他们两个来徐府的时候看上去还好好的，徐青素是完全没必要在徐知诰面前为杨琏遮掩些什么。
若说她是没有勇气将这件事在父亲面前吐露出来，那更不会有勇气在金殿之上与夫君对峙，当着诸公将自己的伤疤揭开来看。
徐青素在徐知诰眼中一直是沉默而温柔的，她似乎就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女儿，但是他有的时候也意识不到，没有什么人生来就应该是中规中矩的，徐青素只是让他看见了他想看见的东西。
徐知诰作为一个权臣，作为一个在朝堂和家族之中都小心翼翼周旋着、表面上看上去还算光鲜亮丽但实际上总如履薄冰，直到现在徐温死了、杨溥也称帝同唐之间撕开了面皮，他才终于算是过上了几天算是舒心的日子，只一根弦还是要时时刻刻绷着，以防什么时候再叫杨溥反扑。
在他眼中，妻子和儿女都是某种工具，其中儿子算是能够继承他某些事业的工具——如果他能够把杨家的天下江山变成他的，那么这事业便会成为皇位，而女儿则更要边缘化一些，他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安静和顺的女儿，所以徐青素就变成了这么一个女儿。
徐知诰觉得自己的眼皮有些跳，这是一种不大常见的不祥预感，好像有什么事情已经脱出了他的掌控。
他很努力地从自己对徐青素为数不多的印象里发掘着一些线索，比方说她好像是喜欢射箭的，这就证明了她也不是一个那么平和的人，也许她也有一些英气，不过是这时候才叫他察觉到而已。
徐青素在殿前对着杨溥郑重拜了下去。
“父王。”她的声音有些哀切。
李存礼如今不在殿上，若是在的话他没准会破了功笑出声来，这么多年过去李存忍的演技倒是没有落下，也不知道是当年跟在李克用身边磨练出来的，还是跟着李嗣源学的。
杨溥看上去也有些无措。这可是徐知诰的女儿，且不说杨琏究竟敢不敢给徐青素这样的气受，单说徐青素受了这等委屈也不用拿到殿上来说，若是真的想要什么人给自己出一口气，那去找徐知诰私下里解决问题没准还更好用些。
徐知诰也许不会在乎女儿究竟有没有受苦，但是以女儿受了气当借口来为难杨琏，或说干脆逼着杨溥废立世子都对他有利，可是眼下徐青素闹到殿上来了，徐知诰反倒是要显得大度些，不好对杨琏做些什么了。
徐青素却不像是个会有那许多城府的，难道说真的是杨琏一时间做了什么让徐青素愤怒的事情，至于让她来不及想那许多便冲到了大殿上来？
“求父王怜悯，放青素归家。”她一个头磕了下去，几乎是泣不成声。
她的神情悲愤，令人倒是要好奇起来杨琏是做了何等过分的事情了。
杨溥咳了一声，道：“夫妻之间总没什么话是说不开的，世子是做了何事，让世子妃要到如此地步？”
徐青素抬起头来。
杨溥看见她的神情，心头忽然一跳，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似乎不应该问这句话。
徐青素好像正等着要把这话说出来。
果然，徐青素的神情渐渐沉肃下去，带了一点决然的意味。
李存忍展现给群臣看的，乃是一个难全忠义却又风骨铮然的世子妃，在父兄与丈夫之间的博弈之中痛苦万分，又或者她的确对徐知诰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话一说完，连徐知诰都有些后悔了。
早知如此，在徐青素出现的时候他就应该出声阻止。
徐青素道：“世子殿下疑心我父有取陛下而代之之意，青素无能，不能打消世子疑心，无法全陛下大恩与我父养恩，实在痛苦，请陛下成全青素，让青素出家去罢。”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满朝文武一时静默，不敢说出半个字来。
——徐知诰要谋反，或说是要篡权，这事情总是板上钉钉的，众人都心知肚明，甚至于只等着那一天的到来，也都早早地与徐知诰扯上了关系成为了看似牢不可破的联盟，不过谁也不会把这话说出来。
此时此刻、在这金銮殿上，却是与徐家杨家都关系匪浅的徐青素把这话说出来了，再想装聋作哑便很难。
但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大合适。
最后还是徐知诰意识到了些什么。
他的眉头微微皱着。
不，不对。
自己的女儿，似乎是真的和过去有些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