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特利耶与娜莎的发条

天代史聿官伊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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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濒死的告白【长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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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维西罗克的枪声在瓦尔贡斯特森林之尾响起来的时候,那些稀疏的枪声在罗艮蒂瓦公爵小姐的耳里只是沙硕之声,劳斯丹德如往常一样陪在她身边,尽在听她在咖啡厅的琐事,对自己的工作感到心满意足。

要是客人每天都能够在咖啡厅里做到无忧,她自己也会高兴的。她一连干了七天的活,贵胄的血脉不觉得这是折磨,如今薇若妮卡享受这一切,能够在闲日见到查理的面容,这就是她所能尝到心中最甜的甘露。

她的洋甘菊茶依旧味淡,有时候甚至不下糖,查理就会递给小姐,久而久之查理就变成她的供应商,自然他们的亲密也没有价格,都是无偿的。

薇若妮卡双手贴在腹前,长呼一口气,下定决心地问:“你知道我多喜欢待在你身边吗?”

乌茶装着耳朵被掐断一只,探耳靠近,“什么?我听不见。”

她忽然感到难为情,又倒吸一口气,“你知道——我多喜欢待在你身边吗?~”

“估计不太好。”劳斯丹德大人的疑虑的确横在眉间

小姐的笑容从不与他遮掩,笑的灿烂而明朗,“答案是非常喜欢。”

“我……也是。”含笑可亲的查理掏出他的卷轴,对近日的工作感到疑虑,还有随行的消息。

对阿尔芬妮的庭审迟滞并不是什么好情况,伪造文书倒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杀人未遂之事依旧还有些要确切争论的地方,例如为什么证人要翻供。

薇若妮卡又给他换茶,也偶尔看他的工作,今天他们都没带燧发长枪,对枪的设计方案已经交给手下查看。

又过了一会,劳斯丹德觉得自己又扫兴了,就领着小姐继续往前走,期间两人分一块面包切片吃,免不得要来一些肢体接触,又各自含羞草化,说话也有些发颤,却不明显。

查理的脚步停顿下来,“你的手如鲜明的记忆,世上没有多少能入你的皮肤细腻如雪色丝绸般柔滑。”

“你这么说……我很不好意思的。”薇若妮卡的眼神看起来媚顺温和,望了一眼以后又看向稀疏的云碎,看上去像分散的鳞片,手尚不自在,偶尔放在背部撮摸。

冬日的寂寥与俱籁是感受对方呼吸和心声的大好时机,掠过雪面的摩擦声是他们留在这里回忆的牵引,若是走累了,他们就坐在树桩旁继续赖聊。

罗克娜从下午就被遣去火器厂代为监工,不得不说指使妹妹真有一套,也不将她当一般姑娘看待,更像是得以坐镇在冬日的梅花,从东面来的神奇植物。

薇若妮卡也没少指责于他,作为妹妹在火器厂无一份工资要领,无一份职业要做,居然不带着她一块游玩。倒是罗艮蒂瓦公爵小姐自己与他的妹妹驰骋在拉兰诺斯的庄园一旁,最近对娜莎的访问也不少,有时候会一路往劳斯丹德庄园的东南方向去奥利瓦日村子逛,甚至走到独具一格的查维希,将森林村子构为一体的果林村落,如今税务减免也很舒畅,当然这还是用一些人的血灌溉的。

劳斯丹德的耳朵很敏锐,才刚走到森林小径的差不多一半的时候,又听到从远处来的沙硕声,距离上一次将近两分钟。

“这地方有些过于安静,也有些不诙谐的声音。”查理耸拉着耳,感到没异常后又接着走。

薇若妮卡觉得无关紧要,“我似乎也听到了,但应该只是杂声。”

于是他们继续往前,不得不说他们的聊天面还真广,就连形而上学和眼前所能见到的自然哲学都能窥见一瞥,随后又画风一转说起衣服的面料和配色,薇若妮卡自己的裙裳面料不怎么好,当初那件在宫廷的宝石黑白衬底褶边蓬裙,是父亲唯一为数不多赏给她的馈赠,设计也是她自己着手的。

将自己钟意的衣服展现出来,自然有少女的深意,更恰当地说是深情,故意展现出来的。

劳斯丹德也觉得今天的她有些不太一样,就连自己也在顺应这种变化。

他问:“怎么今天舍得将这套裙穿出来呢?”

“难倒穿成这样你不高兴嘛?”薇若妮卡略嗲地反问道。

“没有,只是觉得你这样让我觉得焕然一新,我上次见到这身模样,目光就看不动其他的地方,所有在你周围的事物都暗淡消沉,和其他贵妇不一样的是,你的裙撑不显夸张,高雅而神秘的黑色玫瑰花瓣含衬着茉莉花苞,与糖色高脚餐盘对比大为出彩。”

“那证明乌茶也没那么慧眼不识好货,你明白我的理念就好。”她的手显得很不自在。

罗艮蒂瓦公爵小姐很想依靠坚实的臂膀,查理也渴望他的好友往身上靠。他们都在焦虑,会不会就此打破交情,没办法以全新的印象展现在对方的面前。

他们之间的好感不可与他人媲美,有一种无处可述的忧愁,只待双方都能将那份情意说出口,估计就做不成朋友了。在双眸之间的注视尤为欲眼望穿,都快让周边凝固了,如果时间能够定格于此,那必定是一幅名贵美好的肖像画。

“我……有些话想说。”他们几乎同时要急切地表达这一切。

“嗯,你先说……”

这已经是第二次撞话。

刚挂到嘴边的话噎回喉咙里,他们都惧怕这一切,怕来的太快,这场风暴想要席卷他们的心灵,明知道他们盼望内心深处想要的,朝夕相处之下无法逃脱的牵绊悄悄系紧,等他们内心发现的时候又显得过于仓促。

克莱尔看出小姐写在脸上的桃红,就经常问薇若妮卡:“是不是有喜欢的心上人困扰你的心扉?”

她每次听到这里都强烈否认:“怎么可能……我还没好呢。”

也不知道相处的时候娜莎是不是故意的,她经常阐述在古时候的骑士文学,喜得千金小姐的骑士如何滋润他们的挚爱。摆明了就是给小姐自己沉浸在大染缸,薇若妮卡越辩解就越想不干净。

至于罗克娜对哥哥的未来妻子,看的非常通透,又对哥哥说:“你要是喜欢薇若妮卡你跟她说,又不是犯王国之大不韪,爱神在翘首以盼,祂在注视着姻缘诞生赠与自己的力量。”

查理干脆装作要打她一顿的样子,“臭妹妹,你再再多说两句我真会动手,贵族礼节我可以全然不顾。”

亨利的来信更是令他又可笑又可气:

“扯淡。(Noir-siene.)你的做法真的像乌龟,什么都要藏在龟壳里面,怕要把自己的内脏腌坏了。你这样的年纪,大家都成年了还有什么好牵挂的,她应该也对你朝思暮想,可不能让他人多一份心思活活受苦受难。”

在回忆之中沉溺,又因外界的荡漾中回归。

“我……想说……就是说……喜欢。”果然面对自己喜欢的人,话不择言又支支吾吾,劳斯丹德大人的果断在这时候全变成果冻,往哪下勺都令他苦恼不堪。

“什么喜欢?”

毫不夸张地说,小姐的眼光投射在大人身边一刻都没动过。

有些东西要穿过她的心房,那是一只急不可耐的兔子,时不时甩腿窜丛,总找不到一根中意的草。

“喜欢就是喜欢,没有别的。”他说。

“嗯。”薇若妮卡特别拘谨,心急得用鞋面蹭自己的脚踝,“还有么……这方面我想听你更多的主意。”

“不对。”查理听到在他耳边湍流般迅涌的脚步声,穿过灌木丛的摇曳声此起彼伏。

他轻声地说:“请小姐一定要靠在我身后,我对危险一向敏感。”

“我能牵你的手吗?”

“当然。(Sie.)”在这种时候还不忘风度地提帽致意。

相隔许久之后,他们的接触是如此满足。

在瓦尔贡斯特遇到劫匪也并非什么稀奇事,毕竟他自己也多次火枪手巡逻过,关键时候他们也有维持治安的权力。现在他们都被派遣去驻守王家火器厂和搜集附近的情报,这对薇若妮卡来说也是绝口不提,甚至连亲妹也极其少说。

自己的侍从也才留下十二人,如今他们都在管家的协同下在火器厂和庄园来回跑,就算留守在家的也只有四人,平时都是大人陪同练剑的要好朋友,不乏骑士和贵族家庭出身的次子,他们只能被允许携带手枪和卡宾枪,尽力配合法律规定,在城镇内更是不允许露出武器,以免公众恐慌。

现在能依赖得就剩他们自己。正如他们所说,瓦尔贡斯特不缺盗匪,在他们出发之前,就遇上五人的混混,查理断定他们是来求财,就丢给他们一些弗兰郎,不想因为郊游引起不必要的血痕刻印在森林之中。

“如果你断定手上的匕首可以奈何我们,而不去求财,我对你们的性命可是深感遗憾的。”查理的恫吓随着手杖剑的锋芒越发渗人,苦笑的脸让他们不得不绕着他们走。

因为再不走,以拉比尔禄斯的亲传剑术可以将他们扎成标本。

“很好,那我们谢谢大人的酒钱。”那个混混的头领带着小弟,随后往瓦尔贡斯特的西边行进。

可他们没想到刚才还耍着嘴贫,对薇若妮卡发出轻浮言论的人全都死在路边。查理发誓这绝对不是他犯的事情,那些死去的混混甚至手上的弗兰郎银币都没被夺去,一眼望去还真就是刚才给的五枚。

查理仔细地观察在暗处的灌木丛,“我觉得这应该到我们郊游的尽头。”

“的确如此。”小姐知道要往哪走,手杖尚未想要拔剑之际。就拽着伙伴往东边的灌木丛走,顺着惯性倒下。

“开火!”

暗处的火舌和浓雾还是太疏忽,仅仅打到附近的树桩和枝干上。

隐藏在暗处的袭击着突然现身。

“找到他们,无论死活都要。”头领的命令契合当时的气温,相当冷漠。

小姐喘大口气,她很沮丧地说:“早知道我不该穿裙子来,现在成累赘了。”

要是别的贵妇裙装,那岂不是束手就擒?

查理到这时候还不忘挖苦自己,“就算下葬都要体面风光。啊哈,不如我们就长眠于此。”

“我觉得你会有好办法的。”薇若妮卡跟着他一块奔跑,对这次感知来说,居然摆脱以往的路痴障碍,现在她的目的就是从最近能够通行的地方穿出森林,很快就勾勒出一条主要路线。

那条路线也挺好识别,因为都是柠檬树,而最外围是橡树,比较壮硕。自然要袭击他们的剑客也拔剑奔袭,还不忘留下五人连续向大人和小姐射击,可惜都没打中。

唯一一处应该就是打中劳斯丹德的帽子,仅仅擦伤皮肤而已。

“不愧是剑客,枪法都这么烂。”查理唯一的手枪也只有一发,就抽最近的剑客打,火光闪烁一霎,正中额骨身亡。

“啊?!”小姐由不得感到害怕起来,捂盖双耳,又不能停下脚步。

除去刚才的死者,还有十四人紧随其后,离他们远的有五名,更近于他们的人有九位,期间又停下来四个,向他们射击,时断时续,像是冬日的惊雷。

“啊呜。”

罗艮蒂瓦小姐受困于这身衣服,被绊倒在地,更不要说受惊不小,失足崴脚反而为常。

紧随的五人赶上了他们。

劳斯丹德大人站在她的前方,虽然出鞘,他的握法却有别于面前的敌人,单指抵着剑面,“那么,请你们找死之前,说出你们是谁委派的吧。”

那些人还蒙着脸,说话的声音极其诡异,像是跑调的琴,“无可奉告,但如果不配合,那就去死。”

查理毫不客气地回应:“你觉得我真会死那就试试。”

单指回到剑柄之际,率先说话的人前来与他应剑,但先发制人并没有效果,来犯的锐气全被拦截。

“你先走!去庄园叫人。”

“他们也追上来了。”薇若妮卡见着后面的蒙面剑客也在靠近,转身就走,不料他们的速度也不磨蹭,雪都溅到路边给枯藤洗漱枝体。

她料定这快到森林路口,因为她正好把茶壶放在一边做记号,至于茶,早就喝得一滴不剩。

拉尔比禄斯的亲传剑术果真不俗,不知道还以为查理的后脑勺长了鹰的眼睛,他特意迂回在树干之间随时戳刺他们的腹部,两人瘫倒在血泊之中的场面并没有喝止剑客。

他尽力跟上小姐的步路,那些资深剑客还是有些实力的,靠后交手二十多次,至少给查理的右肩留下两道血印。

正等到一对好友感到森林的前沿,还有四人截住薇若妮卡的道路。

劳斯丹德大人捂着伤口,“我们今天都要倒在这里,是我给你带来的不幸。”

“我给你赐予的不幸要更多,又怎么能责怪你。”她看着那些剑客,又多加质问:

“难倒你们不是阿尔芬妮派来的人吗?”

“我们的雇主另有他人。”剑客的剑指向大人和小姐,本以为就范就能解决事端,可没曾想既然已经流血,那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对杀心渐起的人是没法讲理的。

他们真正的头领并未出剑,拿着枪托置地双手托在枪口上,不耐烦地说,并且越说越生气:

“本来不想为此磨刀,你们看来也没必要留在这里,我们的弟兄都倒在那片深沉的悲剧之中,很好,你们的命当交代给墨利乌斯审判。”

“到底谁要下地狱?对我们开枪的又是谁?”大人将刺出的八柄剑尖全部挑乱,还刺伤其中一人的虎口,剑尖们散倒四处,愣了好一会才重新对准目标。

那些人也想将他们赶到大路上,大人也是这么想的。

当然,赶到大路可以,但必须是在森林之外,只要出了森林,劳斯丹德的宅邸自然有人发现异常。

清脆铁片的敲击多么动听,常理来说打剑的招式越简单越能有用,查理的老师却不是这么想,它认为绅士应优雅地挥剑,但也要以制人于失去用武之力为机要,因此必要的“粗暴”攻势反倒能配合“优柔”的格挡反击绘制美妙的固态音乐。

“这些曲子是赠给我思念的人,剩下的死亡馈给威胁他们的施暴者。”劳斯丹德大人不断地抓他们的缝隙处,也就是手,腹和脚,刺得正到好处。

因为他们的动作和目标都趋同的情况下,配合得太好反倒就成为他们的弱处,当场拦截,又不舍得打断剑客们的节奏,这就又要受些皮肉之苦。

薇若妮卡还在犹豫,一些剑客同样对她劈刺,心里面还要妥协,她始终不愿意拔剑,由于已经有些剑术基底,虽然仓促应战,免不了褶皱染血的机会,每次格挡的力量还能匹敌,这居然还是在一打二是架势上,以蛇形轨迹敲打他们的头。

“我并不想夺取你们的性命,罪恶在你我的身边蔓延。”她捂着伤口砥砺前行,白硕手腕的延伸多了几道赤红通路。

手杖依旧坚韧非曲,染血的白桦木上痕迹诉说不会屈服的宣言。

其中有个剑客说:“我们却要担这个恶人的名声。”

“太可悲了。”

“嗯?”那些剑客有些茫然。

他们又交手几回,小姐惊颤着反抗,但不久之后她就平复下来,冷静地看待他们的招数,很快就变成拉锯战。

“你我都如此可悲,以至于你要听从命令去杀戮,我却要担负被迫害的命运……”

薇若妮卡的话头一次如此冰冷。

她也头一次杖中剑客的眼睛。

那么施暴者面对这样的反击自然恼羞成怒,也不再实用余力对小姐玩“游戏”,如蜂鸟般迅速的打击立马戳断了她的格挡,在她的身上留下两个不致命的伤口。

就连头发也被截断一缕,是前面左边近耳朵的一撮长发,仅被截切到下巴一带,如今与右边及胸的那撮头发大不对称。

查理被迫从剑丛中破开一条道路,巧妙地避开剑客们的攻击,狼跃一般又刺杀一人,抵到薇若妮卡的身边,随即又贯穿其中一人的脖子。那剑客痛苦不堪,青筋暴起,捂着脖子狰狞片刻之后就再起不能,失去呼吸的能力。

大人继续牵着她的手跑,此时离森林外口已经不到二十弗仗,期间他又挨一剑砍,在腰边渗血,即便他的衣服能与森林窥见的黑暗相比,血液已经暴露了他的乏力。

“你们怎么可能打得过我呢?”查理还是一如既往地蔑视这群喽啰。

这大概也是他的习惯——嘴硬而已。大人手上已经沾了六个人的血,留下谈资也不为过。

“如果我的马能在这里,我必将瓦解他们,砖头碎成斋粉的艳丽景象如今不复存在。”

最后持枪冲上来的两名剑客悄然而至。查理感觉到他们的存在,拾起一把沙子碍着他们的视野,侧撞阻碍在他侧面的剑客,又冲上大路以矢步当场刺死那些来不及拔剑,枪托却砸不中位置的人。他们离查理也就十步远,有那么一刻他们要扣动扳机,便一剑甩开枪口,烟火闪烁之后,其中一人应声倒地,却无一人中弹,剩下一位抱腹而死,插入得却是自己的匕首。

“没事吧?”他感觉有气无力,沙哑着问。

“我还在你背后。”即便一如既往地屹立不倒,罗艮蒂瓦公爵小姐也快跪倒在地,尽拖着自己的手杖,也顾不及自己的伤口,近胸侧边、手臂和手背都流血不止,“他们可太狠了,为了送我们去死颇费周折。”

“还有……算了。”眼看着他们的剑从不同方向扑来,只得如鹅翅挥舞般扑而去,又化身为羽,试图把剑抽离他们的手心。

他来不及收手,大家的手指差点被砍断,大衣被砍断一节,剩下半只袖子连结的地方有些血渍。剑客们被喝退到一旁,查理只有左手肘部受伤,还给了头领一巴掌。

“你应该感到惭愧才对。”查理的话尤其挑衅,脸上似乎都是嘲弄之情。

“你!”他面目狰狞地看着劳斯丹德大人。

“你还不肯拔剑。”

大人多少有些无奈,他不好批评,满脑子都是身后要守护的人,又怎么能责怪于她。

“我……”

“好吧,那就不勉强你。”她的挚友把手臂延伸得很长,又甩圈迷惑敌人,剑身之间磨锯挺拔,不断拉扯,琴弦之间只会徒增杂音而已,这样一来双方的体力都会被磨蚀殆尽,交手都有二十多回了。

每逢指寸挑尖狂乱挥砍,都不是在进攻而是防守,细剑只有刺才有用,这在他老师眼里叫“扇击”,是一种动态格挡,只要能找到“缝隙”,就能一击致命。

免不了又一把伤口之后,一名剑客的心脏随着刺痛停止跳跃,这是以他右肩换来的。

但更要紧的是薇若妮卡,便什么也不顾就与她甩位相抵,“王车易位”的代价显而易见。

“查理!”

这大概就是剑客所能及到最渴望之深处,如果没有疑问,他拿下了大人的性命。

“这多好啊……”骄傲的人合上双眼,了无声息。

剑柄落在手缝之中,失去暴露在寒风中仍然络暖的来源。

这一块她全然不顾自己的顾虑,白杖出刃也不是公爵小姐所愿意的,这些过往的记忆压在她身上已经无法再承受下去,向着周边的加害者冷笑而待。

“我只是想活着我有错吗?”

“我从未想过要害身边的任何人,哪怕是你们现在放下武器,我也会谅解……”

头领反而假作惋惜地说:“可惜弟兄的血都要汇成一条路,你躲不了。”

“那又是谁让你们向我们开火?一群大言不惭的人?你们都不值得被原谅……”

还没等头领反应回来,她就将剑沿着螺旋纹路旋转抽出,向旁边的喽啰刺去,他们想要去追,却赶不及。

小姐袭速的乌发,似海面上的激浪令人恍惚且炫目,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面前的剑客插抵在树干上,剑被卡在树桩上不能拔出。

不到片刻,意念也支持不了分毫,少女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再也没有余力品悦森林的风景。

哪怕在这一刻,就连她的对手也动些敬畏之心,黑色海浪的拍打下彰显她的高挑和力量,毕竟卡洛之女也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在近腰的地方应该所受的刺击伤口,如果用红丝线绣上玫瑰,正好贴切染血的形状,是多么美艳的花卉绣品。

可伤口几乎要了薇若妮卡的命。

剑客想要上前取走他们心脏跳动的最后机会,当时剑就离他们的心只有几弗捺近,不知为何他们要脱帽致意,站在分配任务的首领所看待,体现不该有的风度是对自己的残忍。

果不其然,刚要使出余力刺杀,意外却发生了。

远处的马蹄声汹涌急烈,轰隆和嘶鸣打破森林附近的混乱,那些粗中带细的男儿叫声比剑客还要咄咄逼人,只听到他们说“驾”的口音,目的地就在此处。

阿梅代一眼望去愤慨不已,倒在大路上的少主让这位老翁额头皱出血筋,薇若妮卡也匍匐倒下,正在她说出将息之时的告白,尤为短促,话又太浅而不清,被风息所带走。

“躺在用雪编织的被窝里,和所爱之人……”话语的主人疲弱不堪,连眉肉也失力滑倒,双睫汇聚一弦,所注视之处再也找不到前方的光芒。

她就连剑柄的质感也不清楚,乏力迅速在躯干蔓延,还在意识清醒的一刻,她觉得手就是剑柄,想不通为什么它如此软弱。

管家大声命令:“射死那些畜生,然后冲锋!”

侍从恨不得将他们撞死,马步踏溅漫雪,“龙焰”絮絮不息,冷锋和铅弹清扫一片,硝灰扬而不起,恶人们的尸首抛下四个,剩下两人仓皇逃窜,侍从们就骑马撞击他们,把他们抛出一弗仗远,不断用马蹄践踏他们的身躯。

管家恨不得亲自将剑客剁碎,又不甘心理智被埋没之后事情的联系被削断,就叫侍从们下马,卸下他们的武器,又将他们的衣领紧紧拽住,磕在树桩上五六次才肯罢休。

阿梅代咆哮道:“你们从哪里来?为什么要杀大人和公爵小姐。”

“无可奉告。”受到指使的人矢口不谈。

老翁头一次如此不讲情理,以剑柄稍大力些拍打他们的脸,“那就去第五庭好好说清楚,我不会招待你们。”

“我能把他们打一顿吗?”很多人激愤着要用剑末的锤打剑客们的身躯。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大人和小姐救回来!”管家失落地抬起少爷的臂膀,气焰从未被眼前的悲剧所冲刷、刻印,钉在他这个家翁的心中许久不散。

有那么一刻他要落泪,雪很扎眼,不断地哀叹和祈祷,碎碎念和眨眼要染红他的眼眶,比桃还更红一些。

老伯爵生前唯一的重托,是系在年比古树的管家心里为数不多的弦。

还有些受伤的剑客挣扎着爬行,也被劳斯丹德家的侍从揪出来拳打脚踢,不少人濒临一命呜呼,后来有些干脆救不活,就抬回去安葬。

人的生命转瞬即逝,春去秋来,寒来暑往,遇到不起眼的意外,很难说这是不是神的考验,当然这是在普遍的认知里,教堂钟声的背后是敬畏自然和真理的念头,这一话术下阐述的。

谁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情,罗克娜知道如此沉淀于灰尘愁暮的消息以后,丝毫不掩饰对此的悲伤,眼泪落在刚熟络蒸红的铁条里,白雾都不待她反应就消失了。

劳斯丹德的小姐没法以上天的期待这一说法说服自己,如果真的这样,那祂就是所恶,因为他们都没有想伤害任何人的欲望。大祈言集录[1]所说对恶之恶,既不是滥恶,为了制止恶人的暴行滥加比它更多的恶来阻止它本身。

不是诱恶,也就是诱使或期待他人犯恶,如果真的实施了而趁机反对它而行恶,也算是恶。

它是御恶,是对方加害在他们头上的恶行,采取有必要,保全自己的恶,是截然而止,不能停止加害之后再犯的必要之恶,它就是对善良的保护。

这种考验或惩罚过于严苛,难倒要反对自己本身吗?

现实难以承受,无形的锥痛撕裂罗克娜的意识,比冰锥贯穿头颅还要郁痛百倍,她喘不过气,就跑到宅邸外面,却喊不出一句话,哽咽也发不出声。像是聋了一般,拿起火器射击,也觉得完全陌生,没有感知,瘫坐在庄园门前,她已经尝过离别的苦难,没想到她的好友如今面临漫漫长夜,昧不能醒的混沌,长兄濒临死亡的双重打击,查理的亲妹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在这种关键时刻除了劝说自己不能倒下,还不断地默念:

“请他们一定要醒来……”

近黄昏的时候,这消息便传开来,至少整个府邸和庄园田地都听闻刚来的噩耗。

在家里的女仆也感到意外和悲伤,有些姑娘在做工的时候想起主人对她们的好,有时候也会啜泣,罗克娜就把她们找来,与她们拥抱。

“我哥对你们没有过失吧?”妹妹问她们。

其中有姑娘哽咽着说:“没有……主人虽然说话有些冷,他记着我们的需要,上次烫伤的时候还给我们送膏药。”

罗克娜故作镇定地问:“没有非礼你们还是克扣工钱吗?”

那些女仆说:

“我们不会为那种雇主流泪,劳斯丹德大人却不是。”

“没他的耳旁风我们一点也不舒服。”

“例如大人的祖父,抱歉,可……”又有一女仆不顾后果地说。

罗克娜没想要追究,更不想谁的过错。

如今也没再撑着自己的男子气,她忍受太久了,在宅邸阶梯上大哭不止,“如果有什么对你们有过失的地方,我向你们道歉。”

要好的一位女仆薇薇安是典型的乐天派,是在众没有因此泄气的姑娘。

这期间她筹措着给大家做饭,又做了些软饼,递给在场哭泣的人,又安慰罗克娜:“墨利保佑,他哪晓得邪恶怎么施展,又不是巫师。我们也不希望大人就这么抛弃宅邸的每个人。如果哀伤淹没大家的思绪,食物是很好的良药。”

女仆们尽管不高兴,今日的遭遇让她们非常不安,也安慰道:

“没事的罗克娜。”

劳斯丹德现在并非黯淡无光。

众人望着雪花漂浮在她们的头顶上,没人不愿他们从铁色荆棘的磨难中苏醒。

与此同时,在查翁的困境越来越严重,查翁男爵正好从这里赶来,居然发现“疯马”就在附近。

“停下,快停下!”道格拦下正在逃跑的男人。

可杰克拿着来复枪指着男爵,质问道:

“你是要抓拿我们的吗?”

“你这有些令我啼笑皆非,墨利没叫我送你一程,我从国王那里回来。”我摘下帽子,戴在他的头上,“没事,我担心维西罗克的状况,你尽管说。”

“我心有不甘,袭击了他在瓦尔贡斯特森林的爪牙,本以为村民忍受压迫之后他们就会反抗……”

道格甩掉鞋跟的雪,“然后呢?”

“他很愤怒,居然带了五十多人,我估计有这么多,先是殴打目睹我们的村民,还要追着我们走了一弗里远,我们实在走投无路,就来到这里,剩下的弟兄失散了。”

附近看哨的村民,他的仆人找到雇主,惊慌失措地,连掉下来的帽子都没捡,说:“大人!维西罗克的村长——拉索邦带着大队人马,他们似乎要与我们打起来,您快去看看。”

“夫人在那里吗?”查翁男爵问。

仆人说:“在,还骑着马。”

道格很诚恳地说:“勇士,你走吧。去到查维希,甚至更远的地方去,这件事尚未平息之前,你可是难逃厄运,但你的反抗不会视为罪恶,我祝福你能够逃脱险境。”

远去的骏马,它的背影愈加雄伟,临走之时又持着缰绳高举调查令,“我必会拿下。”

他快马纵跃树林小径,远眺那些村民,他们都聚在广场上观望那些在村门外的武装。

种种迹象表明拉索邦根本就不是来交涉的态度,刺刀和上待击发的燧发枪机令人不寒而栗,而且居然还摆好阵型,两列举枪向前,为了防守,在村门的临时守卫摆好街垒,都是村里不要的木制家具和废弃栏杆堆砌的障碍物。

“我向这里的村长——道格·德·罗比士,要求进村搜捕袭击村内守卫的歹徒。请问大人他正在何处?”

安娜在马上对她的名义封臣回话:“他有急事,在别处,请你稍待片刻。”

“我的领主,我可等不了太久,天准备要下雪了,我的守卫可等着抓拿凶手,他们可是重罪难逃,不要等枪哑火了才让我们进去。”

拉索邦的口气在大家眼里都很不合礼数,这更像是一种威胁。

又有十五人持枪赶往村口对峙,维西罗克的家兵则越发鼓噪,向来援的友军欢呼相庆。

“谢谢夫人。”查翁男爵合意地向拉兰诺斯夫人提帽致意。

“这都是尽王国的义务,你来这里可真是太好了。还有德·安罗马特中尉,他也在帮忙指挥,否则广场早乱成一团了。”安娜拿出手帕擦去额头的冷汗,但还沉得住气。

“我在,先生。”中尉穿着一身便装,手里还拿着木棍,差不多一弗仗长。

查翁男爵收起那张调查令,眼下并非合适的时机读出命令,“谢谢你们,目前看来,我们至少要让对方先停下侵略性的意图。”

广场上的人都感到不安,就现在而言,倘若拉索邦发动一场进攻,全体村民恐怕就要做鸟兽散,乱成一团,免不了踩踏事故和流血冲突,他依旧不相信拉索邦会冒犯王国法律,做出胆大妄为的行径。

可三人稍作分析之后,并非觉得这遥不可及。毕竟非正常人怎么能和在查翁的大众相提并论。

天降小雪,道格觉得不能再等,让夫人把广场上的人疏散才是当务之急,中尉想利用自己的威望与他磋商,此时他正在休假,一身便装上阵,但举止优雅,毫不慌张。

作为使者,他跨到街垒前与拉索邦对话:

“先生不必大发脾气,这件事自会有宪警处理,不过数日就能抓到歹徒,我们已经找到他们的踪迹。请大人撤兵回到维西罗克,我们一定会给大人交代。”

“可我的侍从都等不及,他们要为自己死去的兄弟们报仇,仇恨的珍酒将他们醉郁不及,没什么比这更不幸了。”拉索邦说。

他们列队前进,摆起架枪姿势,跨进两步之后停下。

他缓缓摆动左手,做出压下的姿势,让村民先停止举枪,以免刺激这一群哀兵。

中尉继续劝谏:“可大人,您要知道,王国的法律充分保障受害人的利益,我们自古以来就有律法背书的传统,狮鹫也没法不担着一纸文书的枷锁做事。理性地看,这对你来说只需等待,冒进行事没有浓汤喝。”

“要么你们现在把犯事者带过来,要么我们现在就进村。”

这不禁令大家都流一身冷汗,大家把这段话视为最后通牒,疯马杰克的人估计都已经离开这里,再纠缠于查翁也无济于事。道格马上站出来说:

“我觉得他们应该已经逃亡到查维希一带去了,这应该没有歹徒,当务之急是先请佩尼萝的宪警,那更为有用,他们有骑兵队,拘捕他们速度更快。”

拉索邦的亲卫戈德齐斯(Goderiques)随口一说:“有人说见过他们在格洛格森林一带逃到这里。”

气氛逐渐变得焦灼,而雪势越来越大,他们逐渐失去耐心,查翁的村民也是如此,很多人举家撤到雾涅雅山一带,还得从夫人的指引下离开。

查翁男爵同样也感到无可奈何,也急于辩解:“他们也有可能逃到雾涅雅和莴那勒山,这不在我们管辖范围以内。”

他甚至善用肢体语言为他们指引方向,当然道格自己也感到恼火,他踢不动这一群倔牛的壮腿。

德·安罗马特中尉也感到疲乏,他正要坐在一张废弃的椅子上,意外却发生了。

谁曾想到鼓噪的侍从家兵居然真打中人,也不知道是走火还是故意为之,可铅弹真会找位置钻,在子弹窟窿近半弗尺的头,是一张鲜活的面容,死瞪着他们看。

“中尉!”道格大惊失色,面露痛苦般从街垒爬出来,“该死,你们谁扣动扳机的?”

场面完全失控,火幕向他们倾泻而出,更多人倒在铅镰的拥抱和飞跃下。一行人急忙把要谈判的人全都拽到街垒后面去,利用手枪和卡宾枪还击抵抗。

“要阻止……事端……”

德·安罗马特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要交代的话就死了。

这引起村民的公愤,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拉索邦的家兵推进十分迅速,仅仅受伤几人直接就踏破街垒处,还向村民们投掷手榴弹,很快,街垒就变成了摆设。

“快撤!”

人群中尽是尖叫和嘈杂,刺刀搅碎抵抗者的肚脐。

守卫只能且战且退,仅剩的几位随从带着查翁男爵和死去的中尉横跨广场,不过作恶的人一点也没放过那些家宅,清扫“战利品”,显摆自己的武力可一点也不落下。

大概是不幸中的万幸,顾着抢总好过夺人的性命要好,大家都争取时间逃出村庄,秩序并非井然,马蜂群般乱撞的场面也没有见到,以受惊的绵羊比喻更为贴切。

“前进,直到查翁的中心。”戈德齐斯为此感到高兴,连续甩了几次帽子也没有阻止他的振奋。

如果听到这里的旁人不知道的话,拉索邦还以为自己攻陷城池而感到狂喜,以为自己摘到金苹果般感到荣誉。

这大概也是他人生中最值得吹嘘的。

好在附近的姑娘们早被带走,这还得依仗拉兰诺斯夫人的功劳,维西罗克的男爵在糟蹋美石方面绝无仅有,被吊死在树上的美人至今还在随风轻微摇曳。

枪声连绵不绝,跟在大人身后的随从有不少人倒在路边,十有八九都咽气,查翁不得不骑着快马再次回到王宫,但见到现在的情形又不能脱身,就将马丢给他的随从阿洛尼,让他去禀报国王,还带着德·安罗马特中尉的尸首。

阿洛尼不负使命,从小道走出查翁,竞逐在玻璃仑斯大道上,也顾不上违反律法限速,要知道打死近卫掷弹兵营中尉可是要上军事法庭的,这就不只是非法组织武装的罪名。

更令人感到遗憾的是,落入夜幕之时,村民们看到图书馆尖塔被纵火焚烧,他们就坐落在雾涅雅山的外围,查翁男爵的心血被付之一炬,好在真正的藏书在庄园的宅邸,那些只是副抄本,无论如何,燃烧的知识用以慰问在星夜中举起的灯盏,他们都如此安慰自己,便走上前往西尼乌尔的路。

道格随着村民徒步前进,在人群中呐喊:“从现在起,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完成了他自身的目的,它所做的奖励,就是在历史上留下臭名昭着的一笔。

“天代史聿官的誓言不会动摇。”

他的金丝羽毛笔在星空下散发橙黄色的幽光,在外人看来,是火焰在他手中,为众人指引方向。

所有人都期盼在幽光的周围,它能够洗刷在人群之中忽如其来的迷茫和不安,更重要的是——查翁一地被受侵害的安宁何时才能结束。

这场闹剧,要到明日的清晨才能再见分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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