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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可怜的冷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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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押小竹子的并不是杭州府,而是杭州厢军,一个虞侯率了两个指挥,带一营兵将吴山团团围了,一直搜捕到第二天傍晚这才撤兵回来。小竹子因被怀疑与这场大火关系重大,还有二三百人也被怀疑与这场大火有关,统统都带了杭州指挥使司。

小竹子已经被关了两天,浑浑噩噩,对周遭变化并不在意,心里只是在不住地想念父母,想念那些同村里的乡亲。在他的心目中,这片竹寨实是他生命所赖的天地,那些长辈、侪辈,以及一派的田园风光已经融入到了他的血脉之中,一夜之间,把所有的这一切全部化作飞灰,任何人一时也无法接受。

在牢狱中也不知过了多少天,一直没有人来提审他,每日里总是按时有人送来饭菜给他。这间牢房里还有一个人,满头长发乱蓬蓬地,一部胡须也好久不曾修理,全身散发出难闻的臭气。小竹子万念俱灰,对于吃喝毫不在意,多时送来的食物一口也不动,那人也不管他,见小竹子不吃,自顾将两份都取来吃了,小竹子见了也不闹他,似乎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这天刚吃过早饭,两个兵士走了进来,也不搭话,一人一侧提了小竹子臂膀直扯了出去。他身上戴了二十多斤一个大枷,脚上拖着一条十多斤重的锁链,一路走来,走廊里哗啦啦只是乱响。

穿过一个庭院,迎面是三间开厅,小竹子抬头时,见天色湛蓝,一个大大的太阳直照下来,小竹子在阴暗的屋子里呆得久了,两眼也张不开,后背上却感受到了一阵温暖。

入了正厅,两个人将他搡在地上,旁边有人喝道:“跪下!”小竹子刚要用力挣扎起来,腰上被人重重踢了一脚,又有几个人大声要他跪下。

小竹子摇晃了一下脑袋,把披散在眼前的头发甩开了,道:“这是哪里,怎么不是官府?”

“这里是杭州厢军指挥使司,你且起来说话。”一个男人缓声说道,“你们不要作贱他!”后面这一句却是对那些军汉说的。

小竹子半仰了身子,腰上微一用力,人已经坐了起来,他哑着嗓音道:“指挥使司,为什么捉我在这里?”

先前那人道:“只因接到京里手令,言说吴山一带有人造反作乱,是以派兵弹压,恰好你在那里纵火烧了寨子,怀疑你便是作乱之人。”

“是谁见我放火,我本来住在那里,年前到大名府讨生活,刚刚回到家中,我到寨子里时,火已经是烧过了。”

“既然是住在那里,报上名字来,如何证明你是那里的住户。”

“我自小失了父母,是山下庙里和尚将我养到四岁,后来被这山寨里黄彦升的认作义子,才搬到山上去住,周围有许多人都认得我。”

“山下哪座寺庙?”

“ 宝成寺。”

“正是宝成寺的住持和尚证明是你纵火烧山,捉到你时,身边尚有引火器具,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说的。”

“这智兴和尚最认得我,我自小在寺里长大,后来他做了住持,我也经常见到他的,为什么这样诬陷我!”

忽然啪的一声碎响,听到另外一个人骂道:“这小子滑头,指挥与他理论什么,板子只管打他,让他晓得疼的厉害!”

小竹子道:“那吴山上的竹寨是我长大的村子,为什么要烧它!我要那大和尚来与我当堂对质!”

“胡说八道!”先前那人声音更加大了些,“那和尚昨日已经死了,到哪里找他来对质!”

小竹子头脑突然清明起来,智兴和尚突然死了,好不蹊跷。说道:“好巧不巧,今日要过我的堂,他偏偏昨日死了,怎么死的?”

“定是与你一同反叛作乱的同党所害,杀了他灭口,来个死无对证。现今就要着落你的身上查出同党来。”

小竹嘿嘿一阵冷笑,再也不说话。先前说话温和的人道:“且先抵押起来,派人到吴山左近的村子里通查清楚,再有那些人也要一一查实,再行审讯。”

另一人道:“都指挥,这小子如此刁蛮,必须要他吃点苦头。”说完喝令兵士要打,那都指挥使道:“且先收了,不忙在这一时。”

两个兵士上前来仍旧拖了他走,却听见一直要打的人在背后说道:“这小子只怕有些功夫,不要卸了他的枷,好生看守,小心他外面的同党救了他去。”

小竹子回到牢记里,只不住思索,刚才这一阵折腾,倒让他连日来的混沌似乎清醒起来,想到父母身亡,不由得又是一阵悲痛。便这样难过一会儿,人也倦了起来,倚在墙上迷糊过去。

待到醒过来时,见阳光透过高处的小窗斜射在墙壁上,知道已经是傍晚时分,忽然一阵难闻的味道飘了过来,转过头去看时,见同屋的那个大汉正坐在那里扣脚,不由得心里一阵厌恶,跟着想到自己前途未卜,日日都要与这个肮脏的家伙同住一室,突然觉得人生再也没有希望,不由得悲从中来,忍不住想要大哭一场。小竹子本是个率真爽朗的年轻人,这顿挫折如同当头一棒,打得他晕头转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便在这时,一个军汉提了盒子走了过来,打开那扇木门,将两个又脏又破的木盘扔在地上,喝道:“你们两个杀才,赶紧吃了,老爷一会儿进来收!”说完扬长去了。

肮脏汉子欢呼一声,直抢过去,将两个木盘都抢过来端在胸前,两只手不住起落,在两个粗瓷大碗中都捡了东西大嚼起来。

闻到饭香,小竹子也是几日不曾好好吃过一顿饱饭,肚里一阵鸣响,也想吃些东西,见那汉子却撇了自己,将两个人的东西都吃起来,心里恼怒,想抢过来也吃些,突然想起他刚才用手扣脚的事情,不由得一阵恶心。

眼见得汉子如同风卷残云一般,不一会儿便将两个碗里的饭都吃得干净,小竹子心下大苦,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哭。

肮脏汉子见他放声哭起来,吓得愣住了,以为自己抢了他的饭因此才哭,立起身来道:“你又不吃,白白便宜这帮家伙,你如要吃,下次再送来时,我不抢你的便是。”

小竹子听他把自己说得可怜,更加难过,又是大声哭泣,汉子听了他哭,手足无措,只立在那里不住叹气。

哭过了一阵,小竹子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见汉子只管呆呆地看着自己,满脸全是胡须,只露出两只白天黑少的眼睛不住眨巴,两只大手却长可近膝,只在两条多毛的大腿上不住挠搔,见了他这副样子,小竹子不由得破涕为笑,说道:“我自哭自己的,又不是怕你抢了我的饭!”

汉子听了如释重负,不由得欢喜道:“既是这样,你只管哭你的,只是下次要吃饭时,你要提前告诉我。”

小竹子听他说得有趣,道:“牢饭有什么好的,你却吃得那么香甜,你不知道外面伙食有多好吃。”

汉子摇头道:“我自然知道外面的饭菜好吃,还要你说。从前我在家里时,妈妈总要让人给我做了满满一桌子饭菜来吃,牛肉也有,鸡肉也有。”说到这里,不由得大吞口水,咕嘟有声。

小竹子奇怪道:“以前?那是什么时候,你进来这里多久啦?还要多久能够出去?”

汉子“啊”的一声大叫,道:“什么出去?我不出去!我不出去!你不要乱说!”听他这样说,倒似外面有什么巨大危险在那里。

小竹子越发奇怪,问道:“我问你,进来多久了,为什么进来的?”

汉子满面惊恐,不住回头看向外面,身子却不自主地缩到了牢房的一角,似乎要将壮大的身体塞进墙里去,口中却道:“你不要问啦,不要问我,再也不要问我这些!”

小竹子没有想到这样平常的话竟然把他吓成这样,他站起身来,却感觉头脑一阵眩晕,原来是这几日肚子亏得狠了,人已经虚弱不堪。他靠住墙壁,正要再问,见刚才送饭的军汉又踅进来,抄起木盘,骂道:“你两个饿不死的东西,吃得倒干净!”一边骂一边又锁了门去了。

外面已经黑了下来,只牢房走廊里有一只半死不活的灯在亮着,小竹子捱过了那阵饥饿,只好又坐下来,想要再问汉子话时,却见他背对着自己,仍倚在那个墙角里,小竹子见他可怜,便吧了口气,不再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坐着一个蹲着,却谁也不再说话。过了两个时辰,小竹子听见院子里打更的声响,知道已经一更天了。

迷糊之间,小竹子便要睡去,忽然头顶一阵轻响,他是内功有了根基的人,知道有人伏在窗外,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却隐约盼望这人是来搭救自己的。

哪知过了许久,外面的声音却一丝也无有。小竹子暗笑,定是饿得狠了,脑子里有些奇怪的声响。

正寻思间,忽然“嚓嚓”几声轻响,接着一个人影自头顶处直落下来,小竹子正犹疑间,却见进来的那人身子一长,正站在自己面前,借助微弱的灯光看时,见他一身黑衣,结束得有如一支笔直的利箭,双目放光,正看着自己,脸上全是冷笑。

这人正是陌客冷铁心。

小竹子见到冷铁心,觉得人生悲凉莫过于此,不由得长叹一声,道:“姓冷的,你也是江湖上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颇有名声,如何只跟我一个无名小卒计较不停?”

冷铁心盯视他良久,道:“你以为躲在这里,我便寻你不着?”

没等小竹子答话,突然一声大吼,震得房梁也簌簌地响。冷铁心被吓了一跳,才知道这房中还有一人,霍地转过身来,却见一个大汉直扑过来,口中不住道:“我便是要死也在这里,你如何又寻找来,今日大家一齐死也吧!”

冷铁心听了一愣,心想我又不是来寻你的,如何跟我这般疯闹,眼见这人张开双臂扑上来搂抱自己,哪容他能够近身,早飞起一腿,腾地一声正踢在大汉小腹之上,平常人若要中了冷铁心这一脚,非得晕死过去,可是他却浑若无事,双臂一收,紧紧抱住了冷铁心。

小竹子眼见冷铁心一腿飞出,心知这大汉必遭不幸,哪知他却双臂环住了冷铁心,如同一道铁箍紧紧搂住了他。变故如此,小竹惊愕之余,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人都说你功夫高强,连一个疯汉也制不住,可见江湖传言多有虚妄!”

冷铁心临危不乱,汉子比他直高出一个头去,知道自己想要纵起身来绝无可能,深吸一口气,便要挣脱他的双臂,哪知这汉子却也得巧,冷铁心这一吸气小腹顿时凹进去,汉子双臂却又跟着收紧,把他胸腹束得一丝空隙也没有,待要呼气使力时,却一点气息也呼不出来,情急之下双膝连环,直向汉子小腹不住撞去,可是着膝处柔软,全不受力,若是平常之人,小腹乃是人的丹田所在,最是受不了外力打击,这汉子却毫不在意,只顾不住收紧双臂。

冷铁军一生最是喜欢搏击,与人打斗越是危险越觉趣味无穷,也不知经历多少风险,却从来不曾遇到过这种打法,这个汉子直如一个充满了气的大球,全不受力,自己却又力大无穷,眼见他再这样收紧下去,只怕将自己的肋骨也压碎了,一颗心在腔子里只是乱蹦,双眼充血,眼前渐渐模糊起来。

小竹子初时还只是哈哈大笑,但越笑到后来,却被这诡异的情景惊得再也笑不出来,眼见再过片刻冷铁心便要被这汉子勒死,虽觉得姓冷的一直对自己颇有恶意,却也不想他今日就死在这里,便道:“你快松手,他要死啦!”

汉子不住呼呼气喘,道:“我便是要勒死了他,不然他要带我出去,那……那可大事不好。”

小竹子道:“他不是来找你的,本来是找我的,你放开他!”

汉子道:“你胡说,我明明听见你跟他说话,他却不肯放过我,竟然找到了这里,我跟你说,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小竹子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先放开了他,我答应你不带你出去。”

汉子将信将疑,道:“你……可不要骗我,不行,一会儿他缓了过来,你们两个一起将我带出去,我可……打不过你们两个。”虽然这样说,他的手臂却渐渐松了下来。

冷铁心觉得胸前有些松动,急促间呼了两口气,却突然脑袋里一阵晕眩,人已经昏了过去。

小竹子道:“我不骗你,你只管放开他,明天的饭我都让与你吃,我说话算话,绝不骗你。”

胖子听说明天的饭全送与他吃,心里一喜,放开冷铁心,说道:“你说的,明日的饭全归我吃,你若骗我,我也这样勒死了你。”

冷铁心被汉子放开,长大的身子软了下来,跌到地上。小竹子见偌大名气的陌客竟被这狱里的一个肮脏疯汉制得半死不活,心下大骇,若不是亲眼见到,说什么也不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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