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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官制之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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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春煊刚被任命为邮传部尚书,还未到职,就采取了一个大行动,上折弹劾邮传部侍郎朱宝奎:“朱宝奎工于钻营,办理沪宁铁路时,勾结奸人,吞没公款,又行贿鬻爵,得任现职。若该员在部,臣羞于为伍。恳请朝廷明查,予以处置。”

岑春煊为什么这样急于弹劾朱宝奎?就因为他是奕匡、袁世凯集团的干将。弹劾他是为了打击奕、袁。

慈禧太后接到这个奏折后,立刻奏准,免去了朱宝奎的职务,表示对新尚书的支持。

袁世凯在天津直隶总督府听到这些消息,大为震惊。岑春煊接到任云贵总督的调令却不赴任,进京活动,上面不仅没有斥责,反而听其申请留做京官。这表明岑春煊本事真正了得。而他刚被任命邮传部尚书,就弹劾朱宝奎,上面竟也奏准。从中可以看到上面对岑春煊的看重。本想将岑春煊调至偏远之地,拆拆他和瞿鸿机的台。没想到反让他做了京官,与瞿鸿机联结一起。而他又是上奏要求处置庆王,又是上折弹劾朱宝奎,连连对我奕、袁集团发出重拳呀!

不能等待了,要想办法。否则可能烈火越烧越旺,到时自己和庆王能不能挺住还不好说呢。袁世凯想罢连夜赶往北京,与庆王奕匡密商。

还没等袁世凯与奕匡密商出应对办法,瞿鸿机、岑春煊又一个更沉重打击接踵而来,如惊雷霹雳,震动了朝野,甚至震动了世界。

这一沉重打击就是“丁未大参案”,又称“杨翠喜案”。

瞿鸿机、岑春煊发现了奕匡、袁世凯一块秘密“溃疡”,暗中指使御史赵启霖上折参奏。奏曰:“农工商部尚书载振赴东北视察政务,路过天津,袁世凯等破格接待,朋比为奸。袁之部下道员段芝贵将艺人杨翠喜并十万礼银送给载振,名为贺寿。载振受纳后既与其父庆王合谋保荐段为黑龙江首任巡抚。奕匡父子,袁、段同僚行贿鬻爵,结党营私,其行败坏纲纪,其迹污秽朝廷,朝野共愤,奏请严厉处置,以儆效尤。”

这道奏折参了一个亲王、首席军机,一个总督,一个尚书,一个巡抚。一道奏折参四名重臣,为有清以来未见,当然震动朝野。国外报纸也纷纷报道。

“你说,你说,赵启霖的参奏是否属实!如果有半句谎言,我打断你的腿!”庆王看到此奏折震悚惶恐,本来现在就屡受攻讦,儿子又惹出这个大祸。他回家便令儿子跪到地上,进行审问。

“阿玛,这是瞿鸿机、岑春煊暗中搞的鬼,对我们挑衅。”

“你别说别人,说你自己,有没有收受杨翠喜和十万礼银?”

“我,我……”载振结结巴巴。

“快说!”奕匡用力一拍八仙桌子,怒喝,青筋毕露。

载振见父亲震怒,心里也打鼓,“我,我收了。”

“混蛋!你身为贝子,尚书,身份尊贵,又早已三妻四妾,怎么还这样贪色贪财?真正给皇家丢脸。你给我掌嘴!”

载振表面不敢违背,赶紧打自己嘴巴,但心里却不服:“你老太爷、亲王不也新人不断么?银钱也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

奕匡看到儿子眼中有不屑的眼神,又怒喝:“你还不服气么,给我用力!”

载振低下头,手不得不加了劲,嘴角都流出了血。

奕匡又悲愤说道:“我对你一向信任,着力栽培,让你步步高升,当上一部尚书。没想到你官大了反而不争气,不给我长脸,却给我抹黑。真正气死我也!”说罢以手抚胸。

载振连忙说:“阿玛息怒,儿子知错了,儿子以后一定改过自新。”

“你立马把那个什么杨、杨翠喜给我处理了,我们家绝不能留这个祸害。十万银子也给我退回去。”

载振心想,银子退了没有什么,反正家里有的是,来也容易。可将杨翠喜处理了却着实心疼。这小女子色艺双绝,唱起曲来莺声宛转,娇媚万分,真正一个尤物。舍不得呀哥哥。

“你听到没有!”奕匡又拍桌子。

载振一哆嗦:“儿子,儿子知道了。”

奕匡又悲愤吼道:“你举荐段芝贵,说他如何如何能干,我听信你的话,向太后保荐。没想到你是受了他的贿赂替他鬻爵,连我也给装了进去。真正气死我也!”

载振心里说,你卖的官还少么,这几年新放的官有几个没给你送过礼?但他现在只有掌嘴,还得靠老头子帮他解祸呢。

奕匡将儿子斥骂了一顿,又赶紧找袁世凯来密商解决办法,这样大事,非他出主意不可,何况他也是当事人。

“慰庭,犬子混账,做出些见不得人的事,把我却蒙在鼓里,真正气死我也。”奕匡见到袁世凯便气愤地说。

“王爷还请息怒,事来之,则安之,想办法解决就是了。”

“杨翠喜那个小妖精是断不能留在我们家,我已严命载振退回天津。”

袁世凯点点头:“应该这样。不过,只送回天津还不行,还要妥善安置,否则调查之人找到她,弄不好还会露底。”

“那你说怎么安置?”

“杨翠喜与天津富商王益荪原来就有交往,把她送到王益荪家做妾。我已同王说了,他高兴得很。”

“那杨翠喜会同意么?”

“王益荪很富有,长得也可以,杨翠喜一个戏子,能到这样人家也不错了。再送些银子,她不会不愿意的。”

“这样最好,需要多少银子,你说。”

“王爷,我跟载振是结拜兄弟,咱们亲如一家,还提什么银子,我把事情办好就是了。”

“好,那就又叨扰你了。银子可以不提,不过心意还是要领,慰庭,你总是让我心存感激呀。”

“王爷,我们就像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太后肯定要派人调查此事,对查案之人也要打点……”

“这事也由我办了,请王爷放心。”

“好,我出面做这事也不太方便。就都由你费心了。”

“慰庭理当为王爷效劳,王爷过去对慰庭有多少提携,多少帮助,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见事情有了着落,庆王心里松快了许多,“慰庭,今晚想吃什么,你说,我马上让管家去办。”

“我用水车从天津载了些鲜活海鲜来,今晚我们就吃海鲜席吧。”

“好,那我就借花献佛了。我家厨子做海鲜也很拿手,家里还存有上好黄酒,正好就海鲜。”

两个人都笑了。

慈禧太后下令由醇亲王载沣、大学士孙家鼐调查杨翠喜案。载沣是庆亲王的侄子,觉得此事棘手,便同孙家鼐商量将此事交给满洲印务参领恩志、内阁侍读润昌去办。恩志和润昌是聪明人,知道庆亲王、袁总督是权倾天下的人物,万万得罪不得。何况袁世凯又暗中送来数目可观的红包。心中已经定下将此案大事化小的方略了。

到天津王益荪家,恩志、润昌见到了杨翠喜,果然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一问话,夫妇两人都坚决否认赵启霖的参奏。

“翠喜早就是我的爱妾,怎么会由段芝贵送给载振?简直是无稽之谈!”王益荪气愤异常。

“载振来天津时,听了我几场戏。又请我去他寓所清唱几次,但都有琴师、鼓师等陪同,官爷可以找他们证实。”杨翠喜申辩。

“那你去过北京吧,到过载贝子府吧?”

“是。这是因为载贝子喜欢听我唱戏,特请我来北京。他是贝子爷,又居高官,派人派车接我去唱戏,我能不去么?他是农工商部尚书,我夫君是商人,事业还要仰仗,这个应酬面子也是应该给的。不过我去北京,有数位乐师和侍女等陪同,只是唱戏,绝无它事。官爷也可调查。至于说我和载贝子有染,纯属捕风捉影、子虚乌有。妾已嫁到王家两年,你们也看到,王家是富贵之家,有钱有地位,我怎么会做这种苟且之事?我的夫君又怎么会允许?”杨翠喜义正词严。

恩志、润昌找到杨翠喜的伴奏乐师和随身侍女,他们的话也同杨翠喜一致。于是二人便回京复奏。

“这么说赵启霖的参奏言不属实了?”慈禧听了汇报后问。

“是,是与事实不符,乃捕风捉影也。”恩志答道。

“只捕风捉影便参劾四位重臣,岂有此理!”慈禧面露怒色。

“不过,载贝子也有失却检点之处。他公务视察,理应心无旁骛,专心办公,可他却多次去剧场听戏,又把戏子请到寓所听唱,是所不当。”

恩志与润昌商定,对清流也不能太过得罪,那样于仕途不利。所以要对载振小有指责。

“嗯,他又把杨翠喜找到北京听唱,就更不合适,难免让人说闲话。”慈禧接着又问:“说他收了段芝贵十万贿银,有这事么?”

“臣等也查问之事,段芝贵说是送给载贝子一些银子,以资路费及视察费用,并非贿银,数量也有限,赵启霖是妄言夸大。”

“噢。不过载振也是,你又不穷,出门办公事有公务费,为什么还要收地方官的资助?给人留下话把。”

此案最后由慈禧拍板:

赵启霖捕风捉影,夸大其词,妄言弹劾重臣,给予免职处分。

载振外出公务视察,办事不够勤谨,有失却检点之处,给予申饬,着令反省自察。

案子虽然结了。但清流私下不服,仍有议论。庆王为了平息议论,表示反省,向慈禧太后请求免去载振及他们父子保荐的段芝贵的职务,慈禧经此案对庆王父子、袁世凯、段芝贵也有些想法,遂批准了庆王的请求。

经此案奕匡、袁世凯虽无大碍,但也受到打击,心有余悸,对瞿鸿机、岑春煊一派更增添了仇怨。

瞿鸿机、岑春煊虽未参倒奕、袁,但觉得能使其一党受到打击,也属快慰。他们又极力活动,要帮助在此案中立功的赵启霖复职。几个月后,慈禧批准赵启霖复职。她又参照在此案中各打五十大板的思路,各给一把甜枣,将载振与段芝贵重新起用了。

利用“杨翠喜案”没有打倒奕、袁,但也打疼了他们。瞿、岑决定继续攻击,一定要在新官制定局之前将奕、袁一伙击垮。

“中堂应该亲自出马了,求见太后,说服她甩开奕、袁。”岑春煊对瞿鸿机说。

斗争已到关键时刻,是得亲自出马了,利用自己的资格和威望说动太后。“好吧,我这几天找个机会面见太后,向老佛爷陈言。”瞿鸿机抚着雪白的长髯说。

没等瞿鸿机求见太后,太后却先召见瞿鸿机。

瞿鸿机缓缓走进养心殿,跪下给太后磕头请安。太后赐座,他起身坐下,脸上仍是一付沉静、肃穆的表情。

慈禧太后仔细看看瞿鸿机:“瞿鸿机,你好像瘦了些。”

“是的,年龄大了,食欲减退,人也就见瘦。”

“越是年龄大,越要注意保养。回头我让人给你拿些补品,补补身子。我知道你一向勤俭,怕是舍不得吃补品吧?”

“多谢太后关照。臣不胜感激。”瞿鸿机躬身致谢。

对这位老臣的身世,慈禧是很了解的,也颇为感慨。瞿鸿机的父亲瞿元霖是咸丰时的刑部主事,有名的清官。英法联军打进北京,火烧圆名园,瞿元霖悲愤万分,竟至双目失明。于是他回乡专心辅导儿子瞿鸿机读书,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瞿鸿机也很懂事,为慰盲父,刻苦读书。父亲因为失明,有时搞不准时辰,半夜就叫儿子起来读书,儿子也无怨言,默默点亮油灯读书到天明。正是依靠这种勤奋刻苦,瞿鸿机十七岁入府学,二十二岁中举,翌年联捷进士,入翰林。以后二十余年主要任考官、主学政,杜绝一切铺张浪费,谢绝一切请客送礼,终于清名满天下。庚子国变,八国联军攻进北京,朝中重臣或自杀、或罢黜、或流放,人才紧缺,于是慈禧提拔瞿鸿机为军机大臣,入参枢务。

“瞿鸿机,关于官制改革,朝臣多有议论,但似乎没有听到你有什么说法。”

“臣一向沉默寡言,不轻易抒发议论。”

“好,这样很好。你是老臣,又位高权重,不宜随口臧否人物,议论是非,所谓一言九鼎呀。”

“一言九鼎臣实不敢当。只有太后才称得上金口玉言,一言九鼎。”

慈禧微笑了笑,又说:“今天召你来,就是想听听你对官制改革的意见,你尽可畅所欲言,勿庸顾虑。”

“是。”瞿鸿机缓缓但字句清晰地叙述,尽量保持平静、客观、公正的姿态,以示出以公心。“臣以为改革是必要的,是世界潮流,大势所趋。所以臣对办洋务、兴新政、建立宪,改官制都持支持态度。但这次官制改革,举措重大,影响深远,宜谨慎从事。不可步子迈得太快,改动过大,以免引起动荡,使朝政不稳。”

“嗯。”慈禧点点头,她也是这样想的。从政近五十年,自己已年逾古稀,是不希望有大动荡出现的,还是较平稳度过晚年为好。“你接着说。”

“臣还有一种想法,希望太后能心存警惕,小心一些人借官制改革安排私人,篡夺权力。”

“噢。”慈禧不露声色,她心里知道瞿鸿机是指哪些人。但他不说明,自己也不宜说破。

“此次制订的官制改革方案,说是要以内阁总理制取代军机处,愚臣就很为担心。大清这几十年,都赖太后一手支撑。若实行内阁总理制,权力均自总理出,那太后就失去大政掌控,臣以为不妥,也不放心。大清现在是离不开太后驾驭的。”

“我已经老了,就是管,也管不了几年了。”慈禧叹口气说。她放出这个口风,看瞿鸿机什么反应。

“太后身体尚康健,一定要管下去,这是臣等所愿,也是大清命运关键所在。大清离不开太后呀。请太后一定不能松手。”瞿鸿机说着跪下恳请。

“你起来,快起来,坐着说话。”慈禧对瞿鸿机的恳请很满意,感觉这位老臣对自己期待殷殷,忠心耿耿。

瞿鸿机却没有起来,“臣担心太后稍一放松,那些有野心的人就会乘机而入,结党营私,篡夺权力,大清二百余年江山社稷,就有危险了呀。”瞿鸿机两手伏地,向来很少动声色的面容老眼竟滚出了泪花。

“嗯,你的心思我知道了,你的意见我也会考虑的。其他人的意见我也要好好考虑,做一个通盘考虑。”

“太后深思明察。但老臣坚持,权力不能放松,奸人不能得隙。”

“我会深思熟虑的。你退下吧。”

几天后,朝廷决定再次为官制改革召开会议,参加人员还是上次会议的重臣,不同的是,慈禧太后也将参加会议。

太后的参加,大大加强了这次会议的砝码。这个在大清国举足轻重的女人出席,将使这次会议举足轻重。各派力量都在会议前摩拳擦掌,精心准备,要在会议上清晰阐明自己观点,取得太后支持。谁能取得太后这个权威的支持,谁就能打败对手,取得胜利。

会议开始了,慈禧太后坐在养心殿的宝座上,扫视群臣。“今天召集各位重臣来此,还是要议论官制改革事宜,大家畅所欲言,把心中的想法都说出来。”

大臣们开始发言,由于太后亲临,发言者都小心谨慎,仔细斟酌着吐出的词句。

大臣们没有想到的是,会议只召开了不长时间,慈禧便摆摆玉手中止了发言。“刚才几位臣工的意见,我仔细听了,跟上次会议所争论和最近臣工所上的有关奏折没有什么差异。我看就不必再多说了。依我之见,这个官制改革方案还需要修改一下。由谁来修改呢?”慈禧太后用锐利的目光扫视群臣。

重臣们虽然阅历丰富,但此时都有些紧张。由谁来修改这个方案,就决定了那一派人物和观点的胜利。大殿里寂静无声。大臣们都屏住呼吸,等待着至高无上的太后发出命令。

“瞿鸿机。”太后的目光最后落在军机大臣瞿鸿机瘦弱的身上。

“臣在。”瞿鸿机连忙起身躬首。

“就由你主持修改这个方案吧。”太后将案上的方案递给瞿鸿机。

瞿鸿机趋步上前跪下接过方案,“臣遵旨。”老成持重的他布满皱纹的脸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袁世凯胖胖的圆脸此时却似被冻僵了,自己精心设计的官制改革方案却被交给政敌瞿鸿机修改,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太后权威的天平已向瞿鸿机、岑春煊一派倾斜,而自己一派则有些失势了。太后减去了对自己的信任,对自己有了不满、猜疑。

怎么办?怎么办?他此时头脑很乱,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

“今天的朝廷会议就到这吧,大家退下吧。”慈禧太后优雅而又很权威地挥挥手。

群臣站起退出宫殿。奕匡、袁世凯低着头迈着麻木的腿。他们感觉对手投来得意、讥讽的视线。

四天后瞿鸿机将修改后的官制改革方案上报慈禧太后,慈禧太后痛快地批准了。

修改后的方案还是设置了内阁总理,但归军机处管,这就形同虚设。各部院基本没动,只是有几个改了下名字,换汤不换药。袁世凯的改革梦想彻底落空了。

袁世凯躺在宽大的竹躺椅上,身旁放着一个大火盆,三姨太围前围后忙着给他擦身。袁世凯从不洗澡,只是让轮流值宿的九个姨太太用湿毛巾给他擦身。他是听说慈禧太后这样做模仿的。

今晚轮到三姨太值宿,她是朝鲜王后的妹妹。袁世凯在任中国驻朝鲜商务大臣时,朝鲜王后为讨好他,将妹妹嫁给了他,还陪送了两个侍女。这两个侍女以后也被袁世凯收为姨太太。三姨太贵族出身,从小娇生惯养,会弹琴,会下棋,身材苗条,相貌佼好,但却不太会侍候人。现在她给袁世凯擦身,袁就觉得颇不舒服。

“你能不能轻点儿,我的皮都快被你擦破了。”袁世凯用浓重的河南话斥责三婕太。

三姨太撅起了嘴,长期与袁世凯一起生活,她学的中国话也满带河南口音:“你刚才嫌我擦得轻了,现在又说重了,真是难侍候。我累得一身汗,还不讨好。你别在外边受了气,就拿我出气!”三姨太出身贵族,就有些小脾气,前几天与袁世凯坐船游湖,在船上下棋,袁输了棋玩赖,三姨太发起脾气,把贵重的金棋盘、玉棋子都扔到湖里去了。

袁世凯位高权重,对部下和家人却比较宽厚。三姨太冲撞他,他只是嘟囔了一句:“你就是没有五姨太擦得舒服。”

“那你让五姨太来侍候好了,我今天正有些身子不舒服,还想歇会儿呢。”说罢扔下毛巾走了。

五姨太走了进来:“老爷,三姐她今天身子不舒服,你别跟她计较,我好好侍候你。”说罢她在热水中将毛巾涮好,温柔地给袁世凯擦了起来。

“你不进来,我今天真要发脾气了。本来在外面就气不顺,回家了还让我气不顺,真的要发作了!”

“老爷,我这不是来了么。保证让你舒服,让你顺气。”五婕太是袁世凯妻妾中最精明强干的,会管家,会照顾人,办事得当。所以袁世凯把管家大权交给了她。

五姨太果然手法好,该用力处用力,该温柔处温柔。袁世凯舒服得闭着眼睛哼哼起来。

“老爷,舒服了吧。”五姨太笑着说。

“嗯,舒服,你老五做事就是让人舒服。唉,要是没有烦恼事在心,我现在就会舒服得睡过去了。”

“老爷,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总放在心上了,忧大伤身啊。”

“过去了么?没有过去呀。老佛爷遂了瞿鸿机的意愿,也是对我起了疑心,不再信任。老佛爷佛法无边,在中国说一不二,失去了她的信任,这官还好做么?以后怎么办?”

“老佛爷只是批准了瞿的方案,并没有说你什么啊,你还是直隶总督,北洋大臣么。”

“你不在官场,不知其中的深浅呀。老佛爷若是对你失去信任,后果不堪设想呀。”

“那老爷准备怎么办?”五姨太也觉得事情有些严重了。

“我这几天就想这件事呢。怎么办?先后退,韬晦,以退为进。”他心里想,动物遇到了强大的天敌,只有逃避,隐藏,否则就会有灭顶之灾。现在自己面临的情况也是这样啊。

没有想到瞿鸿机这老头会如此厉害,竟然把太后拉到他那边去了。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呢?自己早就想拉拢这老头,几次送重礼,并要拜其为老师,可这倔老头都拒绝了。

“老爷,兵来将挡,水来土堆,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的。你还是要好好吃饭,睡觉,不要伤了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呀。”五姨太给袁世凯擦完身子,又给他按摩脑袋,让他放松。

“嗯,你按摩得好,我头疼减轻了许多。”

“一会我再给老爷烧几个可口小菜,老爷吃好了再好好睡一觉,好好休息。”

“好,你好好侍候,我亏待不了你。”

五姨太更加小心地按摩。

实行韬晦,袁世凯上奏折:恳请辞去直隶总督外的八个兼职,并将自己所管八个镇的新军交出六个,只保留两个。慈禧太后竟然痛快地批准了。袁世凯更加明白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不久,慈禧又下令调袁世凯进京任军机大臣,免去其直隶总督的职务。这是一种明升暗降的调动。袁世凯已没有多少实权,并置于太后的严密监视之下。

晚上,袁世凯悄悄来到庆王奕匡家。

“我袁世凯几十年来对朝廷,对国家忠心耿耿,兢兢业业。年近半百不怕劳累,不怕谗言办新政、建立宪、改官制,都是为了国家富强啊。没想到却遭到猜忌,遭到暗算,落得个虎落平阳的下场。可悲可叹啊。”他大声地叹气。

“慰庭,你是在官场混了几十年的人了,经历得也不少了,还不明白么?中国的官场就是这个样子,想做点儿事不容易呀,想革新就更不容易。你还算聪明,退身避祸。太后虽然对你有了想法,但还让你当军机大臣么,还不能说对你完全不信任了。暂且忍耐,等待机会吧。你还不老,来日方长。”庆王中肯地劝道。

“我可以等,可世界形势不能等呀。东西方列强步步紧逼,觊觎之心日甚一日,再不改革,真的是人为刀徂,我为鱼肉了。”

“就不要想这么多了,现在要紧的是保住自身。一家老小的日子总得过下去吧?”

“可我,我咽不下这口气呀。”

“不要说你,就是我也朝不保夕呢。瞿鸿机、岑春煊要乘胜追击,将我赶下首辅的位置。他们不断在太后耳边吹风,说我的坏话。太后对我也不太信任了。”庆王说到这,也长叹了口气。

“他们够狠的,要斩尽杀绝呀。王爷,我们不能束手待毙,我们还得跟他们斗呀。”袁世凯圆圆的眼珠放出凶狠的光芒。

庆王眼光也尖锐起来:“我们是谁?我们是朝廷的两棵大树呀。能轻易让他们扳倒了?那我们几十年官场不是白混了?哼,出水才看两腿泥,还不知谁扳倒谁呢!”

“好。王爷的话长志气,我袁世凯跟随你庆王没有错,跟定了。”

下面奕匡、袁世凯放低了声音,密商下一步对策。

十一

早晨,李莲英小心翼翼地给慈禧太后梳头。尽管十分轻柔,可还是梳下几根落发。他连忙用特殊手法将落发捻在手心里,然后藏于袖中。他是熟皮子的学徒出身,小时外号“皮硝李”。因为常摆弄皮毛,所以梳起头来非常轻柔。他又经心研究设计各种发型,想尽各种办法讨慈禧欢心,所以深得慈禧太后宠爱,不断给他升级,一直升到后宫的大总管太监,官居一品。不但后宫,就是在朝廷也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慈禧是七十岁的人了,掉头发也属正常。可她非常珍爱逐渐稀少的头发,每见落发就要伤心,甚至发脾气。李莲英虽然给慈禧梳了几十年头,可没有一次不是异常小心,更不敢让她看到落发。

李莲英头梳得舒服,是很好的头部按摩。慈禧心情不错,轻声问道:“小李子,最近听到什么消息么?”

“奴才听到一些关于瞿中堂的消息。”

“瞿鸿机?有他什么消息?”慈禧竖起耳朵。

“据说他跟岑春煊最近来往密切,岑春煊来北京,并要求留京都是瞿的主意。为的是……”李莲英说到这止住了。

“为的什么?你大胆说。”慈禧催促。

“为的是结党营私。”

“噢。”慈禧若有所思,但没有表态。

“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一个字……”

“什么字?”

“权。”

慈禧轻微地冷笑了一下,几十年来她看得清清楚楚,朝臣们争来争去,十有八九都是为了这个字。

“最近朝廷内外不太安定,官制改革触动了每一位臣工,明争暗斗总是有的。你和你的人给我注意盯着点,有什么风声就跟我说。”

“是,老佛爷,奴才知道了。”

过了两天,李莲英在给慈禧梳头时又报告:“外面一些人听到了瞿鸿机放风。”

“他放什么风?”

“他说老佛爷对庆王很不满,用不了多久就会罢免他。”停了停李莲英又说:“现在军机大臣只剩下庆王和瞿鸿机两个人了,如果庆王再不在了……”

慈禧仍不吭声,只是脸色变得阴沉了。

“瞿鸿机最近还跟维新派报纸《京报》来往密切,《京报》可是总跟朝廷较劲呀。”

慈禧脸色更加阴沉。对李莲英的话她是比较相信的。她认为他是太监,与外臣很少接触,所以他的话是比较公允,符合事实的。他对自己也一直忠心耿耿,不会跟自己说假话。

不错,李莲英说的有一些是事实,但他也有目的。庆王和袁世凯各给了他一大笔银子,让他在慈禧面前说瞿鸿机和岑春煊的坏话。李莲英早就受过庆王、袁世凯的各种好处,他的母亲去世,袁世凯就送他四十万两白银做奠礼。但瞿鸿机和岑春煊却以清流自居,不给他送礼,他的心是向着奕、袁,而对瞿、岑不满。

又一个事件发生了,广东发生严重匪乱。奕匡和袁世凯觉得是天赐良机。袁世凯立即与两广总督周玉山联系,周玉山是他的亲家。袁让周向朝廷提出自己老迈体弱,力不从心,请朝廷派得力大员接替。

庆王接到周玉山的请求后,立即将周的奏折上报给慈禧。慈禧召见奕匡和瞿鸿机两位军机大臣,商讨此事。

“广东发生匪乱,你们看该怎么办?”慈禧问。

“应严令两广总督周玉山,全力剿匪。”瞿鸿机说。

“周玉山老迈体弱,恐怕力不从心啊。他自己请求换人呢。”慈禧指指桌上的奏折说。

“是啊,应该派更得力的人员去。广东是朝廷的主要财源地,事不宜迟呀。”庆王说。

“那你们看派谁去好呢?”慈禧又问。

瞿鸿机思索着……

庆王答道:“臣以为朝臣中若论带兵剿匪,袁世凯、岑春煊最为得力。而岑春煊更为合适,他刚从两广总督任上调进京的呀。对广东人员、形势都熟悉。”

“瞿鸿机,你看呢?”慈禧又把锐利目光扫向瞿鸿机。

“臣以为岑春煊最近身体不好,又刚调做京官,不宜再做调动。”

慈禧心想,果然你不愿岑春煊离京,要就近结成私党,有事一起商量,相互呼应。哼,我偏要拆开你们。她冷冷地说:“朝廷也没有别人了,岑春煊受恩深重,想不会推辞,就让他去吧。‘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这时候才能显出他对朝廷的忠心呀。”

没想到调动的旨令还没发出,岑春煊的奏折就上来了:请求留京。

慈禧很生气:肯定是瞿鸿机把调动的机密泄露给岑春煊了,两人又商定拒绝调动。她立刻下旨:命岑春煊必须服从调动,三天内就要离京。

岑春煊无可奈何地出发了。

一战告捷,瞿、岑两人被拆开了,岑也被赶出京城。奕、袁抖擞精神又发起新一轮攻击。

袁世凯用一笔银子买通了御史恽毓鼎,让他上折弹劾瞿鸿机,折中列举了瞿的数条罪状。慈禧看到奏折找来庆王奕匡商议。

“奕匡,这个折子你看了吧?”慈禧指指弹劾瞿鸿机的奏折。

“是,臣看了。”

“你怎么想?”

“臣以为,依奏折陈述来看,瞿鸿机确有失察之处。”

“岂止是失察,简直是恣意妄为!我原以为瞿鸿机清正廉明,为人老诚,没想到他是表面老实,内里老奸巨滑。”慈禧面露怒色。

奕匡心中窃喜,看来这个奏折达到预期目的了。但他表面不露声色,显示他的态度是严肃公正的。

“我最近听说了瞿鸿机的一些劣迹,这个奏折进一步证实了,又揭露出他的一些新劣迹,他瞿鸿机品质狡诈,行为不轨,应该予以严厉处罚。你看该怎么处罚?”

“这……军机处现在只有我们两位军机大臣,臣不好说什么,全凭太后圣裁。”

“嗯,你倒是会做好人。依我看,应该革职查办。”慈禧想了想,又说:“念他是干了几十年的老臣,以前官声还不错,就让他开缺回籍吧。”

“太后圣明,太后仁慈。”

“好了,你拟旨去吧。”

庆王怀着得意心情回到家里,想找来袁世凯商议如何草拟这道处罚瞿鸿机的圣旨。没想到,袁世凯不请自到,并已草拟好了初稿。

瞿鸿机这天患了感冒,身上发热,没有上朝。他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忽有家人来报,说宫中有圣旨到。是什么旨意,这么急?他不敢怠慢,硬撑着爬起来跪到地上接旨。传旨的是吏部的一位主事。他展开圣旨大声读道:

查协办大学士、外务部尚书、军机大臣瞿鸿机,暗通报馆,授意言官,泄露机密,阴结外援,结党窃权,劣迹显露。本应严厉查处,但考虑其任职数十年,为本朝老臣,着即开缺回籍,永不复用。钦此。

瞿鸿机听到这道圣旨,如霹雳轰顶,一阵天晕地旋,摊倒在地上。家人将他扶到床上,他满脑子只晃动着四个字:官场险恶,官场险恶,官场险恶……

国内外大报很快刊出瞿鸿机被罢免撵回老家的消息。

岑春煊被令调回广东,心怀不满,且走且停,到了上海便以身体不适为名住下休养。在上海他看到了瞿鸿机被罢免的消息,知道这又是袁世凯与奕匡搞鬼的结果,也知道他们这一派现在是失势了。真的是官场一阵旋风呀,得势快,失势也快。来去匆匆,官场如梦,人生如梦呀!他真的病倒了,急火攻心,老病复发。

岑春煊是赞赏维新和新政的,在上海他同维新派人物有来往。袁世凯知道这一情况后,立即鼓动两江总督端方,上海道蔡乃煌上密折指控岑春煊:岑春煊对调职广东心怀不满,到上海便装病不前,置国家大事、总督职责于不顾。他在上海还结交维新派人物,与康有为,梁启超均常来往,其意难测,恐有不轨。

上奏密折中还附有一些岑春煊与维新派人物交往的照片。其中有几张是合成伪造的。

慈禧看到这份密折后很是生气,你岑春煊辜负我的信任呀!看到岑春煊与康有为、梁启超亲密的合影后(此照片乃合成伪照),慈禧更大为愤怒,我慈禧最恨维新派,你却与他们亲切来往,亲密无间,你什么意思?想干什么?她把照片一摔对站在身后侍候的李莲英说:“想不到岑春煊也是这样不可信任!阳奉阴违!”

很快一道圣旨发给岑春煊:岑春煊调任两广总督,因病羁留上海。广东剿匪事宜重大,总督之位不可久悬,着令岑春煊开缺安心调理,其职改派他人赴任。

岑春煊接到此旨病势更加沉重,真正大病一场。

改革官制重大之事就这样草草收场了。争斗的两派两败俱伤。大权仍牢牢掌握在慈禧太后手里。大清国的官场依然于腐朽僵化中蠢蠢移动。两年后慈禧太后和被圈禁的光绪皇帝相继去世,接着辛亥革命爆发,大清帝国在风雨飘摇中灭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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