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灯灭了。
李幕抬头看向走出来的医生。
明明还是少年，一晚上的功夫，下巴已经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医生看了他一眼，临到嘴边的几个字要说出来实在是有些不忍心。
“你进去跟你弟弟说会儿话吧。”
“好。”李幕只说了一个字，嗓子里全是沙哑的声音，脚步很慢，也很稳。
手术室的台子上躺着一个小小的男孩子，连呼吸都是微弱的，胸膛几乎都快没有了起伏。
手术工具盘子里全都是血。
一团一团的纱布上染满了血色。
冰冷刺骨。
无助无力。
“哥哥……小尔是不是要死了。”李尔声音很轻，这会儿的精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
李幕心里空荡荡的，脑子也迟钝了，时间好像变得好长好长，站在手术台边，他全身发冷。
“哥哥……小尔要去找妈妈了，哥哥一个人……以后跟珊珊姐姐好好的，没有小尔，哥哥就不会那么累了。”李尔圆圆的大眼睛眨了眨，已经没有那么亮了，只是看着李幕。
李幕摸摸他的脸，连带着手上都沾染了血迹，有一瞬间，李幕沙哑的都快说不出话。
“小尔去找妈妈，也要快乐。”
李尔的小手无力的抓住李幕的手指：“哥哥，你也要快乐。”
“哥哥，小尔和珊珊姐姐谁最可爱？”
“你可爱。”
“哥哥错了，要说女孩子最可爱。”李尔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没有力气，眸光渐渐黯淡。
他喜欢珊珊姐姐，珊珊姐姐最喜欢哥哥。
李尔小小的身体一点一点的失去温度。
“哥哥……妈妈来接小尔了……”李尔的声音越来越轻，瞳孔渐渐失去焦距，手也落下了。
李幕站在原地没有出声。
沉默了十多秒，李幕终于开口：“走了也好，走了就不累了。”
这几年吃药打针化疗，李尔从来没有过一天是轻松的。
一个才七岁的小孩子受了太多太多的苦了。
李幕第一次跪下来拜托医生，请求把李尔火化。
欠医院的钱，他会还清。
这一天，众目睽睽之下，少年放下所有跪在了医院门口。
双膝跪地。
十六七岁的少年，所有的骄傲都被折损在了现实。
同样的一天。
李珊珊退了烧就不住院了，急急忙忙穿上鞋子就往李幕家里跑。
她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
她梦到李幕走了。
李珊珊跌跌撞撞的跑到李幕家门口。
屋里没有灯。
从窗户看进去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
大铁门一拉就开了。
“李幕！”
“李幕！”
李珊珊脑子“轰”的一声，只剩下了无穷无尽的心慌，睁大眼睛看向空荡荡的地方，全身上下连血都是冰冷的。
墙上还留着李尔的涂鸦，小孩子写的字歪歪扭扭，也分外可爱。
——哥哥要和珊珊姐姐永永远远在一起。
李珊珊像是疯了一般想要找到李幕留下的痕迹。
可是什么都没有。
也许李幕只是去做兼职了呢！
一定是这样。
李幕肯定只是挣钱去了。
“那小姑娘，这都晚上了，不要吵了，这男孩子搬走了。”隔壁邻居探出了头。
“那……有说搬去哪里吗？”李珊珊停住脚步，心底很凉。
“那不知道，你去医院问问吧，听说那个小孩子送去医院没抢救过来都已经火化了。”邻居也是摇摇头，又关上了门。
“医院……”
“医院……”
李珊珊嗓音带着颤，拔腿就跑。
李尔……
李尔死了……
那是李幕唯一的亲人……
医院门口。
李珊珊跌跌撞撞到的时候，清冷的灯光一如既往。
她问了好几个医生。
李尔是在下午六点去世的。
当场火化。
李幕就离开了。
一个字都没有给她留下。
李珊珊突然觉得好冷，冷到骨子里的那种凉。
她更不知道李幕当时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处理的这件事。
李幕也才十六七岁。
这一年，他失去了最后一个家人。
李珊珊恍恍惚惚的走在马路上，被顾九一把拽住。
“李珊珊。”顾九声音清冷，像是在她脑子里猛然敲响了警钟，她脑子一瞬间轻了很多。
“小九，我在想只要李幕回学校上学我就能找到他。”
“只要他没有搬家，我也能找到他。”
“甚至只要李尔还活着，他不会走。”
“我跟李幕说，他就算是去捡垃圾，我也会给他递袋子。”
“可是他走了。”
“什么都没有留下。”
“我现在才发现，我根本没有任何联系他的方式。”
李珊珊心底吨吨的痛，眼底雾蒙蒙一片，甚至有些什么都看不清了。
顾九平时里有些凉薄的眉眼突然有些软：“李珊珊好好上学，或者……出去走走。”
修仙者没有办法插手别人的因果，这也是她现在为什么不愿意去看透别人未来的原因。
就算看透了，也不能怎么样。
甚至将来有一天，她身边的人都会一一死去，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罢了。
修仙，终究会斩断所有尘缘。
“小九，我今年十六岁，不想再喜欢李幕了。”李珊珊轻声开口，情绪变的平静。
“那就先不喜欢他了，回家。”顾九开口。
“好。”李珊珊回答。
这一天，李珊珊回家睡了很久很久，从夜色朦胧到日暮黄昏。
第二天，李珊珊办理了退学。
李氏夫妇夸她终于想通了，愿意去国外接受更好的教育，手续办的前所未有的快。
校园里的银杏树下，黄黄的银杏叶铺了一地，清晨的风都透着一丝丝凉意。
李珊珊一身鹅黄色长裙针织外套，眸光明亮好像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
李珊珊带着笑意跟顾九说话：“小九，我早就想去看看国外的风土人情了，这回正好了，也顺了爸妈的意。”
“行，记得回来的时候给我带特产。”顾九同样是轻笑。
“必须的，你可是我最好的姐妹，我走了，你别忘了我，不然回来的时候我跟你没完！”李珊珊嗔怪的瞪了她一眼。
“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顾九眸光深深，同样带着笑意。
“那我走了。”李珊珊说了这么四个字，忍不住红了眼圈儿。
顾九看着李珊珊离开。
其实，她从来都没有放下过李幕。
假如李幕不回来，也许……
这会是她一辈子的心结。
顾九知道，李珊珊走的时候偷偷摸摸一个人去了一趟医院。
补上了李幕欠的所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