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仇宸枫是走到了沙发旁，不如说，她是像只蜗牛似的挪过去的。
上午雷厉风行、走路带风地冲去景渊家的气势，这会在亲妈的注视下，被消磨得毫无踪迹。
她在沙发上坐下，双手默默地置于膝上。
突然的沉默令人心生压抑，她的葱白玉指蜷缩了起来，裤子被揪出了一道皱褶。
她目光微微看向前方，全身镜内，她端详着自己的容颜。
她将一头长发束成了高高的马尾，额前的少许碎发下，露出了精致小巧的鹅蛋脸。
浓眉清晰如画，双眼清透明亮，自然白皙的肌肤吹弹可破，颇有上世纪港风女星的骨相美，涂着梅子色唇釉的樱桃小嘴赋予了她几分清冷气质，很美，却看着难以亲近。
倒是身边的谢静嫦，很普通的中年妇女长相，两个人几乎没什么相似点。
仇宸枫曾经很庆幸，她在颜值上完全遗传到了父亲的俊颜，才会从小到大被人一顿顿地猛夸漂亮。
说来可笑，曾经最引以为傲的这张脸，现在让她觉得厌恶。
良久后，仇宸枫率先开了腔：“说吧，想打我还是想骂我来着？”
“哟。”谢静嫦眉毛微扬，揶揄道，“倒知道自己挺讨打呢。”
“你要是打我的话。”仇宸枫噘着嘴，一脸不服气，“那么景渊先生是个祸国殃民的狐狸精的事就坐实了。”
“我去你的！”
谢静嫦气笑了，对着她胳膊拍了一下，母女俩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气氛缓和一些后，仇宸枫也放松了下来，她仰躺在沙发背上，听着身旁传来了幽幽的质问。
“所以，你到底怎么回事？”谢静嫦问道，“为什么非要自作主张？”
仇宸枫语气懒散地反问：“我要是让你带我去，然后当你面问出这些反人类问题，你能让我有跟他顺畅交流的机会吗？”
“……没有。”
“那我只能偷偷去了。”她耸耸肩，说得理直气壮。
“那也不能问这么明白啊！”谢静嫦恨铁不成钢，“还好渊渊脾气好，不然换作别人，都要有想法的。”
仇宸枫：“……”
渊渊……
我操啊。
她压下了胃里的翻涌，努力保持云淡风轻。
“妈，我问你。”她喟叹一声，似是认命了的神情，“这么多年了，我可从没干涉过你的感情吧？”
“我知道。”她点点头。
“甚至我再不看好也没明着反对过，因为我也清楚，很多事，就得撞了南墙才能回头。”
这也是她仇宸枫素来的行事风格，会善意提醒，但从不刻意干涉。
“但是这次，不一样。”仇宸枫继续说着，神态不经意变得肃然，“这是你离婚后唯一一个让你确定要嫁的人，我有想过各种可能性，可能老得头发都白了，可能缺胳膊少腿的，可能长得对不起社会的，可能带上三四个孩子要求共同抚养……”她顿了顿，无奈地摇摇头，“我再糟糕的情况都想过了，唯独没想过，你要嫁一个才比我大三岁的男人。”
“很难接受吧？”谢静嫦苦笑了一番，“其实，我也纠结过好久了。”
“后来为什么还是在一起了？”仇宸枫侧头凝视着她。
“你还记不记得，前两年王姨给我介绍的那个陈叔叔？我跟你提过。”
“记得。”仇宸枫很快就想起了这个人，“这个也是为数不多的让你相处到想谈婚论嫁的男人之一。”
“知道那会为什么还是分了吗？”
“知道啊，因为他脚太臭了。”仇宸枫挑挑眉，“不是你自己跟我说的？”
“那是我唬你的！”谢静嫦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其实啊，是因为后来我们谈到了家里的情况，他说他有个刚读小学的女儿，希望你以后可以多帮忙照顾孩子。”
仇宸枫怔住了一下。
“我当时啊，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一旦嫁给他，以后苦的就是你了。”谢静嫦微笑着拍拍她的手，眼中泛着慈爱的笑意，“所以，虽然我那时候挺喜欢他的，但还是拒绝走到了那一步。”
仇宸枫心里泛起了酸涩：“你没告诉过我这些。”
“我已经很对不起你了，可不想让你觉得我找不到幸福是因为你。”
“你没对不起我。”仇宸枫眼眶泛红，而语气却格外倔强，“对不起我的，是仇翰林那个王八蛋。”
“别这样说，他毕竟是你爸……”
“好了，都是要扯证的人了，不提这晦气的话题。”仇宸枫吞咽了下口水，把眼泪忍了回去，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你的意思是……”谢静嫦试探性地问着她，却还是抑制不住嘴角的笑容，“渊渊过你这关啦？”
“就……”她咂了咂嘴，“整体还凑合吧，而且今天孤男寡女和他处了处，发现他也是个正人君子。”
“那是人家对你没兴趣。”
仇宸枫：“……”
她特么的还能说什么？
“话说……”她突然想到了个情况，“他家里什么情况？爸妈不反对这门婚事？”
她已经开始脑补起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男女混合双打”的精彩画面了。
“他挺可怜的，20岁的那年，父母就都不在了。”
“哦。”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中腹诽：难怪这么顺利。
“不过有个弟弟，现在在上大学。”谢静嫦给她提前吃下定心丸，“而且我和渊渊谈好了，他是丁克族，所以放心吧，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都不会让你平白无故去带孩子的。”
“我无所谓，只要这个男人对你好就行。”
她真无所谓。
对于自己的人生，她本就没什么期待，只求得过且过，佛系生活，没什么天大的坏事发生就好。
她倒是更担心谢女士。
这个女人啊，看似活得通透，而一旦面临自己的事，却总是被心软和轻信他人的弱点所牵绊。
“枫枫，你要是不介意的话。”谢静嫦欲言又止，“我们下个月就搬过去吧？”
“下个月？”仇宸枫默了片刻，“你们婚礼不办吗？”
“他其实挺想办的，毕竟头婚嘛。”谢静嫦有些惭愧，“但是我也谈了我的处境，他愿意由我来决定，所以最终谈下来，还是决定领好证直接住一起。”
仇宸枫讶异之余，微微点了点头。
这个男人，好像真的什么都愿意迁就她妈。
或许，世上真的有这种在她理解范围之外的真爱吧。
或许，她们搬过去以后真的会过得很好吧。
只是到现在，她心里，仍存着莫名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