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上海一般是在晚上八点钟开始让客人进场，八点半开场舞热场子。
千音来的时候，才六点多。
秦三非常贴心，“你应该还没吃饭吧？你看是让厨房做点，还是让人到外面你喜欢的饭店打包点回来？”
千音摇头，“我没什么胃口，随便弄点粥给我就行，不用麻烦。”
秦三：“好。”
半个小时后，千音正在看其他舞女跳舞学习，一群人走进来，依次把各种粥品都放下来。
别看每一种类型的粥都只有一小碗，但是熬粥不可能只熬这么一小碗，在这一碗碗小粥的背后，是一个个完整的整份大粥。
秦三在最后走出来，千音无奈地笑道：“三爷，太多了。”
秦三早就想好对策，“没关系，你挑一碗，剩下来的给她们喝。而且你也不用担心粥熬多了浪费，你别忘了，夜上海马上就要迎来一整场的客人。”
“煮的粥只是先给你们吃，等客人们来了，都会当做赠品赠送给每一桌的客人。”
千音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原来是这样，三爷不愧是三爷，能用各种细节来让客人感受到家一般的温暖和关心。”
她挑了一碗南瓜小米粥。
秦三默默记下她的选择，让其他舞女喝剩下来的粥。
时间很快来到八点多。
千音已经换好了舞台服装，那枚青铜金的面具也戴好。
其他舞女也都戴上面具，果然像秦三说的那样，在一众相似的面具下，千音的青铜金面具不再显得那么扎眼。
有舞女好奇地问道：“千音，你明明已经是军阀府的十九姨太，按理说你的日子可以过得很滋润。”
“像我们都是生活所迫，不得已才会来到夜上海抛头露面挣钱，你为什么也要来？”
原本这些舞女得知千音是十九姨太后，对她有羡慕、有嫉妒、有畏惧等等感情。
不过她们在跟千音的相处中，发现千音这个人很随和，一点儿都没有姨太太的架子。
而且千音又要再次跟她们同台演出，她们对千音莫名产生了一种“战友情”。
所以她们才会这样问。
千音对着镜子调整妆发面具，淡淡的、仿佛已经看破一切的声音从面具后传出来。
“我的日子过得很滋润？不，你们千万不能这么想。我就算能过得滋润，那也是依靠老爷的宠爱。可是，我能永远年轻貌美吗？我能永远抓住老爷的心吗？”
“你们都知道我是老爷的十九姨太，在我之前，有十八个曾经貌美如花的姨太太跟老爷在一起，如果老爷真是一个可以被抓住的男人，那也就不会有我的出现。”
“一旦我失去了老爷的宠爱，我在府里的日子肯定会很难过。所以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需要为自己筹谋。我要攒钱，我要为我的后半辈子做打算。”
“或许有很多人觉得当舞女是一件很丢脸的事，但是我不认同。你们都是很努力勤恳的人，你们挣来的钱干干净净，我很羡慕，所以我加入了进来。”
“谢谢你们愿意教我，谢谢你们能让我有这个机会自力更生。”
千音的这番话简直说到了舞女们的心窝子里。
原本对她还有点意见和不满的舞女，也都听得眼中闪泪光，心中对她的成见全部消失。
她们在多少人的口中听到过谩骂和指责，不屑和嘲讽。
可是这一刻，她们在身份地位都比她们高贵的十九姨太口中，听到了她的赞赏、感谢和认同。
她们真的很感动。
一群人拥抱在一起痛哭，好像一群孤独不被理解的灵魂终于有了抱团的机会。
·
八点半，开场舞准时闪亮登场。
今天的舞女们造型很奇特，最特别的还要属她们脸上戴着的全包面具。
全包面具挡住了舞女们的长相，按理说本该会影响欣赏感。
可是她们的衣服和面具相辅相成，都是金光闪闪又透着一股古老神秘的气息。
再加上她们整齐划一的妩媚舞姿，一下子就将客人的目光吸引住。
反正舞台离得这么远，其实客人们本来也看不清舞女们长什么样。
全包面具一戴，反而能让他们全身心地欣赏起舞蹈来。
顾耀天坐在位置上喝闷酒。
他今天来夜上海，不是为了看人跳舞，也不是为了听人唱歌。
他纯粹就是来喝酒的。
在家喝会被爹说，还惹人烦，还不如到夜上海来放肆。
“少爷，您少喝一点酒，伤身。这儿有送的红豆粥，您要喝一口吗？您今晚什么都没吃，光顾着喝酒了，这样对胃也不好。”
手下不停地劝说顾耀天，但是都被顾耀天当做耳旁风。
这个手下就是当初顾耀天让他送金创药给千音的人，他深知自家少爷会变成这样，借酒浇愁，完全是因为陆华的十九姨太。
但是他知道归知道，他也不能点破。
这档子事可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连老爷都不能说。
一片着急之中，手下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舞台，就是这么一眼，让他惊叫起来。
“少爷，少爷您快看，那舞台上的人您看着觉得眼熟不？”
手下指着的舞女，正是戴着全包青铜金面具的千音。
虽然顾耀天酒没喝多少，但是他喝得又快又急，所以现在他已经有点醉了。
他听到手下咋咋呼呼地这么喊他看，他就看了过去。
这么一看，他就再也移不开眼。
这样的身材，这么妖娆的舞姿，就算她挡住了脸，他也可以判定，她就是千音！
“嘿嘿。”顾耀天喝酒喝红了脸，对着正在台上跳舞的千音傻笑一声。
“爷，要不要我帮您去约她？”手下试探性地问道。
如果少爷能看上一个舞女，把对陆华的十九姨太的心思转到这个舞女的身上，那也好啊！
总比跟陆华抢女人强吧！
然而他这么一问后，顾耀天竟然站起身，对着舞台上喊了起来，“千音，千音！千……唔！”
他喊了两句，手下吓得立马捂住他的嘴把他拉下来。
同时对其他桌的客人微笑着点头道歉，“不好意思，我家少爷喝多了，他认错了人，不好意思打扰了。”
顾耀天被手下拽下来后，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千音的名字。
手下只能说：“爷，别念了，台上的那个女人绝对不可能是十九姨太，是您看错了。您要是喜欢，我现在就去帮您联系。”
“但是您可千万不能把她看作是十九姨太，在她的面前叫十九姨太的名字，否则肯定会酿成大错的啊！”
顾耀天听进去了手下的话，喃喃自语道：“她不是……千音？”
手下急忙说：“是啊，她不是！”
顾耀天红着一张脸沉默了，手下也不敢问。
半晌后，他才说：“不是千音的话，那就算了，你不要去打扰她。”
虽然顾耀天这么说，但是他缓过来以后，眼睛直溜溜地盯着舞台上的千音看。
等开场舞结束，舞女们谢幕退下后，他掏出钱给手下说：“给秦三爷，就说打赏那个舞女的。”
·
千音和大家一起回到后台，有说有笑。
其他舞女还要换衣服，后面有歌女唱歌的时候她们得在后面伴舞。
千音暂时还没接伴舞的活，准备下去看她们伴舞的时候是怎么跳的。
她刚换回自己的衣服，秦三又来了。
“三爷。”千音喊道。
秦三说：“既然你不让我叫你十九姨太，那你对我也别这么客气了，就叫我秦三吧。”
他拿出一张银票，“这里是今天晚上客人对你的打赏。钱太多太杂，我直接换成了一张整的给你。”
这张银票的数额虽然也挺大，但是没有上次千音给秦三投资的大。
千音本来想说，不拿这些钱，继续用来投资秦三。
但是很快她就想到了什么，还是选择把这张银票收下。
“谢谢，你可真是一个好老板，客人给的赏钱都给我了。”千音笑道。
秦三也笑了，“那不是，我是个商人，我也是要抽成的。这里不是全部的打赏钱。”
秦三说完这句话后，一直竖着耳朵听的其他舞女们心中才平衡。
她们以前也都收过打赏，但是她们的打赏钱要跟秦三五五分成。
如果秦三因为千音的身份而直接把所有的钱都给她，那她们就算对千音有好感，也会因为这件事心有芥蒂。
好在秦三一视同仁，没有区别对待。
可是她们不知道的是，秦三只是说他要抽成，没说他抽成多少。
他对其他人都是五五分，但是对千音，他是一九分。
只要他不说，就没人会知道。
千音换好衣服后，被秦三带着悄悄来到大厅。
他早就给她留好了位置，所以其他客人也只是以为她来迟了而已。
千音看了一会儿舞女们的伴舞。
她发现伴舞和开场舞不同，显得更加简单，姿势都是重复的，没什么技巧性可言。
她看了几首歌就知道应该怎么伴舞，所以打算离开。
“要走了？时间有点晚，要不要让我的人送你回去？”秦三见千音站起来，他也赶紧站起来问道。
“不用麻烦，我自己回去。”千音冲他挥了挥手，笑容浅浅，“秦三，明天见。”
秦三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就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心跳砰砰不停。
他扬起一个笑来，“明天见。”
千音走出夜上海，外面全都停着黄包车，交通属实是很方便。
她随便上了一辆黄包车。
“小姐，去哪儿？”黄包车夫殷勤地笑着问道。
千音说：“先随便逛逛吧，有点饿，想看看路边有没有卖点吃的。”
黄包车夫：“好嘞！那我就拉您去繁华路段看看，要是有您看得上的您就让我停下。”
其实，千音根本不饿，她也不是真的想吃东西。
她这么做，是为了甩掉有可能存在的秦三的手下。
不过黄包车夫转了一圈后，在一个馄饨摊位前停下来，千音让斑马线去看，并没有发现有人跟着她。
看来秦三并不是那种会时刻盯着她的人。
很懂个人隐私，给足了她空间。
“小姐，您的馄饨！”摊位老板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来。
千音站到一边，对黄包车夫使眼色，“你吃。”
黄包车夫等在路边，他是想等千音吃完了肯定还要回家，到时候他就可以又接一笔生意。
但他没想到千音会请他吃东西。
“小姐，这使不得。”
“没事，吃吧，吃完了我还要你带我去一个地方。”
千音都这么说了，那黄包车夫也不再推脱。
都是出来苦钱的，干的又是体力活，他其实早就饿了。
只是为了省钱，舍不得吃而已。
一碗馄饨，黄包车夫很快就吃完了。
他一抹嘴，赶紧又把车拉回来，“小姐，您上车，不管您去哪儿，我都不收您钱！”
千音让他拉着去了一个书店。
已经夜里九点多，但是这家书店还开着门。
门口悬挂着一个灯笼，很有文人的气息。
千音下车，给了黄包车夫一些钱。
黄包车夫看到这么多钱，眼睛都直了，连连摇头要把钱给塞回来。
“不行啊小姐，这太多了！你刚才都请我吃过馄饨，我说了不收你的钱！”
千音淡淡笑道：“这里找不到其他黄包车，所以我待会儿还要你带我回去。但是我可能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这就耽误你找活了。”
“你要是真觉得我不错，那就把钱收下，找一个地方休息一会儿，等我出来。你要是不想再接我的活，那就别收我的钱，现在就走。”
黄包车夫狠狠地被千音给拿捏了。
最后，他还是收下这笔钱，连连对千音弯腰鞠躬。
“谢谢小姐，我等您，哪怕等一夜我也等您！您就放心地干您的事儿去吧！不管您什么时候出来，我都能安全地把您带回家！”
千音对他点头。
“老板，这么晚了还没打烊吗？”千音转身走进书店问道。
一个穿着深蓝色长衫、戴着眼镜的青年男子正坐在柜台看书，听到声音惊讶地抬头。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赶紧恢复淡定道：“你好，还没打烊，不过快了。您看，您想要什么书呢？”
千音盯着他看了一分钟，突然笑了，“我想要一本马克思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