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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闯深山莽哥迷路 显奇技雷珲毙敌(1)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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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哥回到塔干山脚下,没有看到乌鸦他们,在山坡上上下下找了一阵,想找到乌鸦他们撤退的方向,哪晓得脚印子太乱,朝哪个方向去的也有,头绪太多反而成了没得头绪。只好下了山坡,坐到公路边上歇了一哈儿,决定先回卡萨,跟到大部队往甘高山上去,争取撵到他们。

这个时候,天气没得那么闷热了,开始有了点风,天上的云越来越矮,像是要垮下来一样。莽哥看到,加快了脚步,贴到公路边上,小心翼翼的向卡萨去了。

快到卡萨的时候,风夹着雨星子(雨点),越来越大,空气中有种烂肉烧糊了和汽油的味道,让人闻起来直想打暴(恶心干呕)——鬼子为了撵第113团,顾不得埋战死的士兵,把他们跟第113团阵亡的弟兄堆成几堆,泼上汽油烧了——莽哥在路边上找了个行军背包,拿出雨衣穿到身上,找到主力部队撤退的那条小路,爬上甘高山。

甘高山在缅甸北部,从密支那一直延伸过来,山势起伏,连绵不绝,山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大树、灌木、野草和葛藤,是虎豹横行、人迹罕至的地方。莽哥顺到主力部队留下来的印迹,往东北方向走了半个多钟头;这个时候,风小了,雨星子也停了,天气变得比先前还要闷热,于是把雨衣脱下来,放进背包,继续赶路。

越往上走,树木越来越粗,越来越密,也越来越高,树冠连成一片,把脑壳顶上遮得严严实实的;脚底下也越来越难走,最后连路也没得了,只有厚厚的一层烂树叶。莽哥紧赶慢赶,却始终没有看到大部队的影子,看看天色黑下来,决定先找个地方过夜,明天再说——有了碰到黑豹、蟒蛇的经历,他晓得,在这深山老林的走夜路,比瞎子骑瞎马还要危险。

莽哥找了个平些的地方,用千代劈了些树枝、藤条,穿起来编成个网子,选了两根隔得比较开的大树,把两头拴到树上,网子吊到半空中,一张吊床就做成了。这样,不论树上的还是地下的毒蛇猛兽,要想伤他,都有难度——他在贵阳看到过用绳子编的吊床,当时觉得好耍,就想,自己要有机会也编它一个来耍,没想到用到这个地方。

做好吊床,莽哥上上下下看了几遍,满意的吹了几声口哨,坐下来蓬到(靠在)一根大树底下,掏出干粮,拿起水壶,边吃边喝。虽然跟乌鸦他们打散了,但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一个人打了那么多年烂仗,他晓得哪些事情急得,哪些事情急不得。

莽哥吃饱喝足,拿出万金油,拉起裤脚准备抹上一些,却看到十几条蚂蝗趴到他脚杆上,吃的胀鼓鼓的,吓了一大跳,跳起来,脱了衣裳裤子,把身上的蚂蝗一条一条的拍昏了,甩到地上,然后用千代的刀尖分成几半截。直到身上没得一条蚂蝗,才拿起衣裳裤子,挨到抖得干干净净,重新穿起来。

这件事花了他将近半个钟头,等到要上床了,又发现一个大问题:吊床挂得那么高,毒蛇、猛兽要上去是有难度,但是,他要上去一样有难度,左看右看,最后把身上的东西全部解下来,放进吊床,然后爬上挂吊床的一棵树上,顺到藤条爬过去,好几回都因为吊床摇得太凶(厉害),差点摔下来。

下半夜,莽哥遭一声巨响惊醒,忘了自己在半空中,一个翻身,扑通一声从吊床上摔下来,好在地上全是泥巴,又铺了层厚厚的烂树叶子,才没有受伤。只听树林里到处哗哗一片,天上电闪雷鸣,不消(用)说是落雨(下雨)了,只是树叶太密,雨点还没有落到地上。莽哥连忙爬起来,摸黑找到落到地上的刀枪、背包,深一脚浅一脚的找可以躲雨的地方,尽管找到几个山洞,但他没有进去,怕里头藏着啥子东西。最后找到一块往外探出来的大石头,躲在石头底下不敢再睡,睁着眼睛熬到天亮。

天亮了,雨仍然哗哗的落下来,而且愈来愈大,雨水在地面上,汇成大大小小的山水(山洪),夹着枯枝烂叶冲山坡上冲下来。莽哥躲到石头底下,身上倒是没有遭淋湿,只是不晓得这雨啥子时候才能停下来,闲来无事,把身上所有东西拿出来,仔细清点一番:手榴弹还有六颗,子弹很多,除了四个弹夹,还有一百多发散的;干粮不多了,顶多还能吃两天,清水还有半壶;万金油三盒,急救包一个,海盗香烟半盒。另外还有个小包袱,差不多是贴身放着,里面有火镰、火石、火绒、师父的书、阿果送的腰带,一身当兵前的旧衣裳,还有些法币跟花花绿绿的缅甸钱。

这些东西,都是有来历的:万金油是在曼德勒的时候,一个老华侨给师部提建议,说缅甸虫虫脑脑(蚊虫)很多,有了万金油就不怕了,于是师部命令各团卫生队买了很多,每个弟兄发了几盒,果然,还硬是派上了大用场;火石、火镰、火绒是他到了搜索连后,乌鸦给他的,还教了他啷个用,说这个东西比洋火好,一个月、两个月用不完;缅甸钱是部队进缅甸后发的军饷,他领了后一回都没有用过,也不晓得一块缅甸钱能买些啥子;至于那身旧衣裳,倒是百无一用,他没有丢它,为主(主要)是因为小包袱里面的东西太零散,用衣服裹成一堆,打成小包袱,不容易搞忘了——宿营的时候当枕头,打仗、行军的时候捆到腰杆上,也蛮方便。

看到那根腰带,莽哥很自然的想起阿果,嘴巴边上不由得露出微笑,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这个彝族妹子,不晓得现在做啥子,应该放人户了吧(放人户:嫁人),也不晓得还会不会想起他。自从当兵以来,他大部分时间遭训练累到半死不活,很少有时间想阿果,现在闲来无事想起来,一发不可收拾,一时间竟满脑壳里是她的影子。

大雨丝毫没得要停的意思,莽哥等了小半天,也有些稳不起(沉不住气)了,在这深山老林里,他倒不担心碰到鬼子,他担心的是主力部队冒雨行军,跟他越来越远。于是收拾好东西,伸出脑壳看了看天,骂了一声:啥子鬼天气,把裤脚、袖口、衣领全部扎紧,穿上雨衣,从石头底下出来,继续向北撵主力部队。

实际上,第113团这个时候已经不在甘高山上了。当时刘放吾带领部队爬上甘高山,向北走了三个多个钟头,让队伍停下来休整一下,接着命令通讯员马上发电报,把自己准备带部队进甘高山的想法报告给孙立人。孙立人一听第113团要走第5军的老路,连忙命令刘放吾向南,往印多撤退。刘放吾接到命令,正在犹豫,螳螂带到一排弟兄回来了,说鬼子第55师团已经往版勐方向去了,这才放了心,命令部队倒(返)回来,穿过卡萨,向印多方向去了。

莽哥从西边往甘高山上爬的时候,第113团正穿过卡萨往南,两下错开了。莽哥哪里晓得,只是闷起脑壳往北,哪里找得到大部队?偏偏这个时候一场大雨,到处是山水(山洪),把地上的印迹冲得一干二净。

一直走到下午,还是没有看到大部队的影子,莽哥不敢走夜路,只好打主意找地方过夜。这回运气好,找到一个山洞,不深,能看到里头的洞壁,地上铺着些树叶和干草,已经有些发霉,洞口密密麻麻的波斯(蜘蛛)网,说明这个洞好长时间没得东西进出过;莽哥不敢大意,劈了几根茶杯粗的树枝,用藤条横七竖八的绑绑起来做了个栅栏,挡在洞口,爬进洞仔细检查一番,看到树叶底下没得乱七八糟的小虫,才放心的脱了衣服,把雨衣铺到上头,倒在树叶和干草上睡了。

第二天早上,莽哥一觉醒过来,发现雨已经停了,欢喜醸了,正要起身出来,突然觉得身体一边冰凉凉的,转过脑壳一看,却是一根比手杆(手臂)粗的蟒蛇,不晓得啥子时候钻进洞,跟他睡了一个晚上。莽哥吓了一跳,慢慢挪开身体,一头撞开挡在洞口的栅栏,爬到外头,稳了稳神,找了根树枝子,小心翼翼的把千代拨出来。蟒蛇遭他惊动了,悉悉索索爬出来,向一边游去;莽哥心里一动,抽出千代,几步撵上去,一刀劈成两半截,提起那截还在乱动的身子,笑了两声,自言自语道:“够老子打个牙祭了。”

说完,找了个水凼凼,把蟒蛇扒了皮,洗干净,切成一小截一小截,用千代削了几根树枝,穿成一串;然后,找了两块石头,回山洞里挑了些干树叶、干草,开始点火“做饭”。虽然是挑的干草干树叶,但是洞里本来就潮湿,莽哥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火点燃,一边烤肉,一边吹口哨,烤了十几分钟,估计差不多了,取下一块,也不管烫不烫嘴巴,嘶嘶哈哈的吃起来。实际上,蛇肉根本没有熟透,又没得享料(调料),但他昨晚上没有吃夜饭,肚皮早就饿得咕咕乱叫,吃起来也是有滋有味。

饱餐一顿,莽哥穿好衣服,收拾了东西,把剩下的蛇肉用芭蕉叶包起来,揣到身上,继续向北去出发。雨只停了小半天,又哗哗的落下来;路越来越难走,不光到处是稀泥烂洘(形容泥泞不堪),而且有的时候,明明看到地上是些烂草、烂树叶,一脚踩上去,下头却是个水凼凼;因为这个,莽哥一路上不晓得摔了好多跟斗。

但是,莽哥的麻烦并不只是这些,别的不说,单是一连好几天看不到个人影子,就像整片树林只有他一个人一样,团转除了树林还是树林,不说遇到事情没得人帮忙,就连个说话的伴都没得,那种孤零零的感觉,要是换了旁人,恐怕早就受不了了。好在莽哥本来就是大嗨嗨(大大咧咧)的人,即使天垮下来,他也只把它当铺盖,所以,尽管孤孤单单一个人走了那么久,对他的心情并没有多大影响。

莽哥真正的麻烦来源于这深山老林里,无时不在、无处不在的危险。他亲眼看到一只花豹在一块空地上走得上好(好好的),两只前脚突然陷了下去,而且越是挣扎,越是陷得深,只几下,就连影子都看不到了,就像下头有个嘴巴把花豹连皮带肉吞了一样。那片铺满枯枝烂叶的空地很快又恢复了原样,一点痕迹都没得。莽哥在一边看得心惊肉跳:豹子那么敏捷的东西,陷下去都一点办法没得,要是自己莽莽撞撞的走过去,照样是死了都不晓得啷个死的!

还有一回更吓人。那天晴,天难得的出了太阳,莽哥走到一条小河跟前,正在那里想办法过河;河不宽,水流得也不急,跟死水差不多,河面上漂了一些枯枝烂叶、浮漂(浮萍),还有几截烂木头。就在他准备脱了衣裳裤子凫水过河的时候,突然觉得河面上有些异样,仔细一看,发现河面上只剩下枯枝败叶跟浮漂,那几截烂木头却不晓得到哪里去了,心里顿时有些发毛:将才明明还在,啷个会一下子没得了呢?这河里肯定有问题!

莽哥不敢大意,退了几步,端起枪盯到河面上;只听哗啦一声水响,一个怪物从水里窜出来,张开大嘴巴,朝他咔嗤就是一口。这一下太快太猛,莽哥根本搞不赢(来不及)开枪,连忙往旁边一个翻滚躲开,将将站起身,那个怪物又朝他冲过来。莽哥看到那个怪物跟巴壁虎差不多,长得又粗又长,起码三、四公尺,但动作却是十分灵活、霸道,不晓得是啥子东西,不管三七二十一,抬起枪朝那个怪物砰砰砰几枪,把怪物的脑壳打得烂兮兮的,趴到地上不动了。

可是还没有等莽哥喘匀气,又有几个怪物从河里爬上来,吓得他惊叫唤一声,车身(转身)就跑;几个怪物摆动四只短脚,扭动粗壮的身体,跟到后头飞快的撵下来,四只短脚踩到地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莽哥一边跑,一边扯下两颗手榴弹,看都不看朝后头扔去,脚底下却丝毫不敢停留,扯起趟子飞跑;大概跑了二百多公尺,终于听不到噼噼啪啪的声音,这才转过脑壳看看,发现几个怪物没有撵上来,就放慢脚步,小心翼翼的到处看了看,确实没得危险,才停下来歇了一哈儿。

其实,那怪物说怪不怪,不过是鳄鱼而已,只是莽哥认不到罢了。俗话说吃亏长见识,莽哥虽然没有真正吃啥子亏,但还是长了见识,晓得在这深山老林里走路,看不到的比看得到的危险,平地上或者河沟里比山坡上可怕。有了这个见识,他就尽可能走山坡上,遇到野藤、杂草太密的地方,他也是先拿根树枝子敲敲打打一阵,才用千代劈开路再走。尽管这样,他还是有两次差点遭干黄鳝(蛇)咬了,好在都只是有惊无险,反而让他吃了干黄鳝肉。

对莽哥来说,山坡上虽然难走点,但还是不算要紧,无非是多摔几个跟斗、多走点冤枉路而已;要命的是,吃的东西越来越难找,他每天必须花大量的时间找东西吃,但是,这并不容易:不落雨的时候,他还能找到一些干黄鳝(蛇)、山耗儿、客妈(蛙类),甚至叫机子(蟋蟀)、曲蟮(蚯蚓)之类,勉勉强强把肚皮填个半饱,运气好的时候还能逮到一只野鸡、野兔之类,打个牙祭。一到雨天,就连这些东西也躲了起来,树林里就像只剩下他一个活物;而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雨天格外多,有时候一、两天找不到一点吃的,也毫不稀奇。不像以前打烂仗的时候,不管是嫩苞谷、生红苕、野果子,还是找个住家户偷点东西,起码能够填饱肚皮,但现在,这些东西一概没得;尽管树林里也有些半生不熟的野果子,但他不晓得有没得毒,不敢乱吃——乌鸦以前教过他,在深山老林里,你要是判断不出野果、野菜有毒没得,最好不要吃;但是,动物的肉一般没得毒,可以放心大胆的吃;即使是毒蛇,肉也可以随便吃。

就这样,大雨时断时续的落着,莽哥在这个经常看不到天空的深山老林里,深一脚浅一脚、饱一顿饿一顿,朝他认为的大部队撤退方向,缓慢但是顽强的撵下去。一开始还好,时间一长,身体就有些吃不消了,慢慢的变得虚弱,身上的气力也一点一点的消失。

这天下午,他饿得实在遭不住,就摘了些遭虫虫儿啃得烂兮兮的嫩树叶吃了,默到(以为)虫虫儿吃得他就吃得。哪晓得,到了晚上就开始上吐下泻。这段时间,他几乎没有正儿八经吃过一顿饱饭,睡个好瞌睡,身体状况本来大不如前,这一吐一泻,更是搞得他脚耙手软,浑身软绵绵的没得一点气力。

第二天,还是没有找到吃的,肚皮里空荡荡的,走路的时候,两根脚杆(两条腿)也开始乱晃;好几回想坐下来歇哈儿,但是不敢;他怕现在一旦坐下了,就再也不想站起来,或者再也站不起来,只好硬撑起继续往前走,只盼到下一刻就找到大部队。

到了下午,莽哥的两个眼睛开始冒金星,两只脚就像踩到棉花上,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好不容易捱到一条小山沟跟前,扶到旁边的小树停下来,心里头一阵发慌,实在支撑不住,顺到树干梭(滑)到地上。坐到烂泥巴里歇了一哈儿,莽哥想重新站起来,但两根脚杆就像不是他的一样,试了几回都没有站起来。这时候,他才真正的感到绝望,他晓得,要是没得奇迹出现,他很有可能死到这里。

也许是莽哥命不该绝,这个时候,奇迹当真出现了。他突然看到山沟边上的杂草里面,长了两种他十分熟悉的草,一种是折耳根(学名鱼腥草),另一种是灯笼花(学名蒲公英),嫩摇摇(形容很嫩)的还没有开花。这两种草,在他老家的田坎上,到处都是,他晓得,这两种不但没得毒,而且还有清热解毒的作用。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爬过去,顺到山沟扯折耳根和灯笼花,也顾不得脏不脏,扯一棵往嘴巴里塞一棵——只有把肚皮填饱了,身上才有力气,这个道理哪个都晓得。肚皮里有了这些折耳根和灯笼花,莽哥又歇了一哈儿,终于站起来了!趁天还没有黑,找了个躲雨的地方,也不管晚上有没得野兽毒蛇,踏踏实实的睡了一个晚上。

又熬过一天,莽哥的好运气终于来了,不光是不吐不泻了,而且在山坡上还捡到一只死了的小野猪,死的时间不长,肉是新鲜的,顿时欢喜得他差点跳起来,那种心情简直就像个守财奴看到天上落(掉)元宝一样。只是现在到处水汪汪的,不好找地方生火,先割了两块生肉吃了,到了下午,才在山洞里找到些干草树叶,把野猪烤熟了,饱餐一顿,剩下的肉用芭蕉叶包好,外头再用雨衣包起来——他浑身上下早就没得一点干的地方了,雨衣穿不穿已经无所谓——留到慢慢吃。有了这回的教训,他再也不敢乱吃那些认不到(不认识)的野草树叶,甚至连水也不敢乱喝,只找那些从石头缝里沁出来的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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