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特利耶与娜莎的发条

天代史聿官伊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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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黑白交织的救赎,长章】数不尽的证——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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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骂声在法院外越传越大。

王家法庭长不得不派更多的警卫堵住大门,他对这件案子高度重视,可没想到才一个小时前的纷扰场面尚未浮出水面,如今却吸引越来越多的民众,就连一些贵族老爷都饶有兴致地在附近的咖啡厅,点上一杯撞奶咖啡。

涅勒良公爵正坐在拉蒙洛尔五号咖啡厅,他的长腿在周边都是显眼的,而且也比一般男子稍微细幼,尽管腓力老爷也有五十多岁,打扮却相当年轻。

“他倒好,显得自己多威风,可是王家民兵来到我的管辖区域却一点消息不透露,他若是希望碾碎臭虫,我亲自去就好了。”腓力放下咖啡杯,又嘲笑自己的王兄。

身边的随从也不禁发笑。

“陛下毕竟有眼花缭乱的一刻。”一位亲随毫不客气的说。

涅勒良公爵叹一口气,“他在宫廷里听到什么?是谄媚,是一堆草纸捏造的报告而已。图瓦尔伯爵下野,我是万万救不了的,我把他拒之门外,也是为救他的命。”又缓缓抿一口咖啡,“这些天来,我勒令市长们催促行省民兵在南部行动,扫了不少强盗的窝点,抓出来一群兔子,聂苏斯的行动我也打点过了,这才让他们逃到瓦弋塔省(Noi?fl de Va?thear)。”

“于是他们才能在莎尔兰附近的律特被找到?”

“这还是我提给劳斯丹德伯爵的。”

殿下随即给了两吕讷钱,带着随从离开了咖啡厅,“我们可以尝试打开局面。”

而在木门之内,那些证词构成的街垒正在阻挡握着法典作战的王军,虽然看上去阿弗舍占据充足理据,以证明自己不是帮派的说辞暂时站得住脚,这是因为他在外的援手收买相当的受害者,甚至有伪造证据的嫌疑。

正是在这两方对峙之际,劳斯丹德伯爵望向外面回暖的迹象,太阳正照得杏棕残叶又泛起面包糠沾染的香色。又过一会,他闭上双眼,任由双方的辩解在自己的耳畔来回拉扯,但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做,只是还没到自由传召的时间,在被登记的一一列举之后,被告方似乎仅以其微弱的优势所压倒。

“他无非就是让辩论范围一直绕在暴力的合法性问题。”

大人说的话一语中的。

身边能听到他话语的人恍然大悟。

待到双方质问和庭辩的又一轮程序完成以后,气氛陷入僵局,如果还没有新的证据,那么就只能宣布这一节的罪名宣告结果了。

但劳斯丹德大人在这一关键契机上对审判长发话:“根据程序,按照该案件的性质,位于公众席的人能否提供作证?”

“大人可是明知故问呐。”阿梅斯托的表情相当严肃。

“根据敕令机构和王家司法机关的程序,王家司法机关只能得到宪警局的口供和所有证据,以及相关资料。”他更是站起来,“被告认为珀利弗城堡当局对其严刑拷打,这并不成立,但先前的话术从开头起便在质疑我们,是一种故意引导。”

审判长也有自己的顾虑和质疑,“莫非你的说辞不也是臆想?”

“不,我手头上的证据的确充分。”查理举起手头上所有的文件,“我现在估计,王庭外门快被愤怒的群众敲烂了。”

阿弗舍却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呼吸也越发紧促。

“好,那你上来,在作证台上做誓。”

第三庭的最高负责人则很有风度,步姿不紧不慢,好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如果他们没有看错,还以为是在宫廷里。

他的誓言则和王家法庭上的其余人有细微的差别:

“王国敕令裁判所

兼王家火枪手第三团特别行动机关,

最高负责人在此协同作证:

为实现王国法义之治,无论何种信仰,请诸神监督,无论在座何等三六九等,来自五湖四海,请诸位对其证词和证物做负责任的、真诚的分析。

我保证在此所有能够作证的一切对象,包括本人均为属实,违者按法律伪造证据论处,所有言行都均有法律责任承担。”

审判长头一次见到第三庭的头领亲自作证,实在是百年间头一回,“批准作证。”他不禁从衣服内衬口袋拿出白手帕,擦干额头上的热汗。

阿梅斯托觉得这身假发似乎让自己大汗淋漓。

查理也脱下自己的折角宽檐帽,羽毛随着晃荡和流动的风迫切地一跃而起,又随即沉堕而下,满是质疑的眼神紧盯着被告,对被告律师却不予眼神上的置评。

他便开始别有雅致地说出客套话:

“被告一方先前证明自己为他人进行乡镇一带的护卫推销服务,也的确证明斗殴是子虚乌有,亦有赔偿和和解,因此不予追究,很好,简直好极了。

“可是,什么样的护卫部队会回避第三庭的惯例检查呢?根据我国机构法规定,第三庭的下属部队——王家火枪手第三团第五中队有权彻查护卫的行会证书,是受国王和司法机关、陆军部所赠予执法权力。”

大人直接拿出被签署的口供文件,“在王政六百九十六年九月七日,你在镇南率领自己的团伙袭击了镇南边的酒馆,并纵火焚烧了酒馆的外围,我方从瓦尔贡斯特森林一路走到镇南,并与其对峙,团伙有三十多人,其中的头领塔哀瓦已经全部招供,他们也被关押到珀利弗城堡,现在可是在一楼羁押室里等候传召嘞。他们拒绝检查,并与我方交火,在正当防卫权力下击毙八人,被马碾伤、利器和子弹打伤有十三人。”

阿弗舍倒是不被这些话语扰乱,“他的个人行为我怎么知道?”

“那么,对于纵火这种事情,为什么不上宪警局和行会自报?”查理对这种荒谬的辩解感到可笑,“我从塔哀瓦的手上拿到一截被烧焦的行会证书副本,那可是你的人,我们也从其余人那里拿到一份被拆开的信,可不就是你的字迹嘛,你亲自指使他报复那间酒馆,你随后还要派二十人袭击拉兰诺斯宅邸,但在座的一位先生肯定知道。”

里布涅子爵当即举起右手,“对,在九月九日当晚,可不巧,我从一位孩子的手上得到这封信,说有个叫乌茶的人送两小丹给我。我请求盖尤特先生给我做护卫,果然在院后的灌木丛见到他们,劳斯丹德大人也替我解围,打死不少匪徒,事后打算转交宪警局解决,但当时天色太晚,于是将其转交第三庭审问。”

审判长阿梅斯托令沙斐拉日先生也上来念作证誓词,这番话令在场的人都感受到不一样的震撼。

在场舆论哗然,窗边鸦雀被惊走一大片。

“各位安静!”审判长再次敲动法槌。

劳斯丹德请求继续发言,得到允许之后继续说:

“被告一开始说自己被严刑拷打,但你看看他的身体有没有伤,被告的身体有没有被折磨的痕迹?!这就奇怪了,我和我的下属不仅没有上酷刑,还购买一大堆烈酒、肉干、新鲜蔬菜和水果、还有鲜牛肉,而被告列耶伏先生甚至被我请到前台来吃饭,如果在座的人被谣言所迷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要贿赂他们。

“但是,他们不仅没有与我们合作,还打伤我们的士兵和警卫,甚至要杀害他们,被告犹内姆先生(伯兰特)鼓动囚犯暴动并串通逃狱,我们只得采用紧急措施,将他们以最安全的手段制服这些囚犯。”

阿弗舍驳斥他:“我反对,珀利弗城堡戒备森严,怎么能让他们随意出逃呢?我知道是你特意安排的,故意放他出逃,这是圈套。”

“你有证据吗?”

“什么?”这话把被告直泼一盆冷水。

劳斯丹德大人决意质问到底:

“我说的话能被证实,但你却不能,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将他们放出去了?这难道不是被告臆想出来的结果吗?”

接着他拿出第二份文件,还有牛皮材质封装的档案,“在庭前你们就说虐待,严刑逼供,可你倒是不敢脱衣服证明这一点,我这里还有医生的报告。”于是也一并被呈上审判官和法证科一同检阅。

阿梅斯托亦无话可说,的确是专业可靠的报告,登记的饮食、骨骼、肌肉、精神与认知都做出详细的记录,有些囚犯记载甚至还有增重。

查理面向公众所说句句属实,他的态度也坦然自若,“我的监禁原则是将骨干成员关入地牢,那只是没有光,但轻罪从犯则在城堡二层牢狱,有充足干净的水源、光线和空气,你甚至能在我这里找到不俗的厨师和膳食,哪有虐待?看看唯一的犹内姆先生,他看上去很不好,我们只会惩罚这样的人,难倒唆使策划大规模逃狱的罪犯就不能上体罚吗?但我方在惩罚之后依旧进行治疗和检查,这也是最好的结果了。”

爵爷的辩论干脆利落,不仅打消了人们对第三庭的质疑,甚至将被告的可信度迅速压倒。他便做出对该罪行最后的补充:“根据《王国法律对护卫行会条例(LIII.1725)》第二章第二条——护卫不得对公共区域没有陷入暴力威胁之际使用武力,亦不得以团体身份触犯公罪[1],违者不再受到法律上护卫身份认可,以非法帮派活动论处。按照我提供的证据,以及先前一批关押在四楼的囚犯,他们同样是阿弗舍·德·列耶伏的手下,都已经全数认罪。”

被告律师仍想要辩驳,在人证物证的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劳斯丹德依次传召的证人居然有二十多人,每一条质问一如穿透心脏的铅弹,能够驳斥的话语都被粉碎化雪,还有什么可争论的呢?

泰尔弗内乌斯先生若不是在尽应尽的职责,怕不是早就瘫倒在地,他牢牢抓着桌子的边缘,面对公众,每一分钟都是精神上的炙烤。他满身是汗,在十分钟里他连续喝了五口水,既不能做诱导性问题迫使对方露出破绽,亦不能回避事实做有效的反驳。

(弗兰格亚甚至还没有根据态度认罪减轻刑罚的判决参考)

审判长一锤定音:

“我宣布,阿弗舍·德·列耶伏利用合法护卫行会许可,以暴力触犯公罪,组织非法帮派罪成,对以下人等……判处十二年监禁。”

娜莎原本期待的依旧不够,如此罪恶满盈之人的关键——是为林赛瓦的姑娘们挽回自己的损失,好不容易到嘴的笑容逐渐消失。

大小姐还算能够接受这个结果,而且审判并非只有一场,自然也不再过问。

按照庭审程序,今天的审判早该结束,因为剩下的四十五分钟已经过去了。但门一头的警卫实在不敢开门,公众席的人原本早就应该离席,也在二楼窗边俯视着。

“情况变得失去控制。”娜莎指着外面的人,战栗感扑向内心,不自觉地投怀在薇若妮卡的怀里,“怎么办?”

“我想应该把消息告诉他们。”罗艮蒂瓦公爵深呼吸,当即决定打开窗门向楼下呼喊:

“大家请冷静一下,正义正在得到维护。阿弗舍·德·列耶伏和他的手下——以非法帮派活动被判处监禁十二年啦!”

民众不见散去,有些姑娘向薇若妮卡抛话喊到:“喊话的小姐是谁?”

她甩手回答道:“我——罗艮蒂瓦小姐。”

其中有个姑娘才二十岁,“明明罪恶不可以纸计数,为什么只判坐牢十二年?!”

浪潮变得宏大且难以满足。

“庭审的程序是很漫长的。”

她仅能如此回应。

大人的话很符合他手上拿捏的乌木手杖,正要挥舞起来的习惯,“要通知火枪手驱散他们。”

“哎。”罗艮蒂瓦小姐不同意这么做,“要回应他们的诉求,而不是赠予他们刀背和马蹄。”

“可是,朕还在呢……”

在他们的背后,不甚疲倦的老爷子倾听人群之中的各色喉音,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他指着人群说:“虽然我很想下令,但绝不能让他们染血。暴力它在某种程度上很具有诱惑性,粗糙简便的行事手法的确能够放弃脑力操劳的机会,一旦出手,就很难把子弹完好无损地拿回来了。”

他们这才反应回来,“是……陛下。”

“我现在与他们讲话。”老国王心中没有一丝慌张,甚至觉得这不过是他执政四十多年来,微不足道的矛盾展现的场面,他探出头来,用一张谦卑的口吻与他们说话:

“我的臣民们——我作为王国的第一庭,在角落里默默的看着审判,监视着这些事,但程序还是要走的,现在所审判得不是罪犯所担负的全部罪行,我了解他们,请你们信任王家法庭,这单案子能给他做出应有的裁决。”

“国王,我的天,是陛下啊。”

人群中能认得他的仪表与气质,他们便跟着行礼致意。

国王的存在使得鼓噪纷纷在荣誉和理智之中冲刷沐浴,他眼睛没有因为衰老变得盲目,至少没有自己身旁的纹章院院长——冬天随意放几分钟的油一样浊化的左眼。

老亨利把礼貌先说完,“王家法庭今天的庭审已经结束了。我知道你们的期待,因此我以这身衣服亮相,但你们要知道,王国是以法典为根基立国的,先王鲁伯特亦说过:法典和是联系人与社会,构建秩序的根基,所以法庭的决定我也不能违背。”

“陛下一定有办法的对吧!”

他一眼就认出在人群中变装的商人,“原来如此。”国王将审判长叫到这里来,对他说:“你觉得如果将佩尼萝卫队叫到这里会如何呢?”

“我……陛下,这可不妙。”阿梅斯托不敢怠慢,他紧紧抱着手上的庭审记录,“国王陛下是想……”

娜莎在一旁听了很久,后头看自己的父母悠然自得,薇若妮卡只是注视着外面即将要酝酿而成的暴力。她明白国王的话,又遥望四周,抛却之间的不安,在国王和审判长之间挤开一条空道,“不好意思!那么既然他们期待庭审,我们不如把庭审程序延长至两场的时间就好。”

“你这丫头懂什么?”阿梅斯托对大小姐的话相当轻蔑的吐露道。

老亨利当机立断,“聪明,拉兰诺斯的娜莎——我封臣的家眷亦是我的封臣,你,去把魏瑟伯爵找来。”

“啊?!”

娜莎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突然就被赋予至关重要的任务,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陛下您在开玩笑,我怎么能承担的起这样的……”

“你放心,他应该就在一楼,如果不在,你再上来找我。魏瑟伯爵是王家法庭的最高长官。”

老亨利话语刚落,她便径直走到一楼楼梯处,差点把行人都撞翻在地。

“不好意思,这事关重要。”

娜莎的眼神包含歉意,但已经管不了别人,她觉得相当难受。

也不免被闲言碎语所抨击道:

“谁家的小姐连仪态也不顾及了?”

四处张望的过程是煎熬的,形形色色的人在大门前抵着门口,法庭的持枪警卫是红外衣,海军蓝内衬马裤以及绑腿,在一旁的法庭长瘫坐在门前,愣是被敲门震荡看到满天黑星弥漫。

娜莎的耐心亦有限,当即大喊一声:

“魏瑟伯爵在哪?!”

瓢逸的长发乱杂一通,如今没人回应,她只能往四处跑,一楼的庭审庭也是没人,办公室也没人,脚跟磨挪之声在长廊上充当呼喊。

仅剩一份焦急紧绷在眉边之际,又不得不离开两侧长廊回到大厅,要将嗓子喊破为止,“魏瑟伯爵在哪?!大人是不是非得要等国王治罪他才肯出现?!”

法庭长才在千丝万缕沸腾之声中抓住它,“谁?这太失礼了。”

娜莎跑得膝盖发软,少许委屈惹得她添油加醋,“王上在二楼,你如果不去,等佩尼萝卫队过来,如果闹出血案,你还得等撤职。”

“我凭什么信你?”老法庭长也大发牢骚,“天哪,你觉得我还能在这里走开?”

“你听不清人群之中的对话么?”大小姐将双眉紧绷成一根弦,略有咬唇,“我恳求你——为了你的前途以及你的生命安全,你一定要去。”

魏瑟伯爵骂骂咧咧地走上台阶,没有一丝好意,“你若欺骗我,我就告你扰乱司法程序。

“我最讨厌你这样的小孩。叽叽喳喳的。”

“小孩?可恶,我是在王政六百七十五年出生的。”娜莎在一顿牢骚之中,见到二层以后,干脆带沙哑的声音还口,“若是见到国王,要么你给我半跪行礼?”

“跪就跪……”

娜莎见到国王以后,烦躁和恼怒都因为这一赌气承诺一扫而空,只有嘲笑可言。

“陛下?!啊,陛下。”

国王如此道来,并与他握手,“都听到了,你先给姑娘下跪罢。”

魏瑟伯爵一时不知道怎么接受它,“可这不是我一时心直口快嘛……”

在一旁只有娜莎以蕾丝袖子轻抚面颊,暗自咯笑的雅态,“他不喜欢就不要让他跪了。”

国王挥挥手说:“那就谈正事。”

“谢陛下。”

法庭长才肯挺直身板,也不再用苛责的眼神对视娜莎。

“宽让为美。”亨利六世随即带他们来到前台的窗户旁,“现在朕有意与你协商延长今天的庭审,按照程序,劳斯丹德也在这里……”

“陛下,我在这里。”劳斯丹德伯爵提帽致意。

“嗯,劳斯丹德伯爵也在,朕在,审判长都在,很好,墨利乌斯在看着我们。”陛下接着对众人提议,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国王的身上,他们于是排成两列,饶有锡兵玩具的站姿模样。

陛下说:

“我宣布引用《王室敕令以及国家起源》第六章第三条赐予的权力,询问是否对案号696–1791–2–021进行三庭会审,即在朕、王家法庭长德·魏瑟、第三庭总负责人德·潘诺–劳斯丹德以及负责该案件的审判长阿梅斯托共同在位时候,延长至庭审时间直到法定下班时间(除日胄七点到八点的午饭时间,夜狩一时止)为止,如有异议现在提出。”

他们没有反对意见,并再度行礼致意。

除了窗外的纷扰,现在数落在阿弗舍罪状,迫切要乘胜追击的优势已经昭然若揭。一顿沉默之后,当权者终于发布无可奈何的妥协:

“我宣布,对案号696–1791–2–021,也就是阿弗舍·德·列耶伏和其团伙的案件进行三庭会审。”

于是,他的臣民们一致发出洪亮的声音:

“国王万岁!”

【所谓三庭会审,是指由国王观察下执行的连续审判,但一般只能在上诉或直诉到王国最高一级法庭的案子,它的性质比王家法庭单独行审更加严峻。】

由此,耽搁近一个小时以后,由于原有的二楼大厅容纳不了更多人,因此来到一楼最大的正中大厅进行审判,能够纳入一千人的庭审会所,平日是紧闭的,上一次使用该场所的时候,正是在这里审判过拉索邦男爵孟根斯特。

但孟根斯特没有做到的,列耶伏却做到了。这件事本没有比所谓叛乱罪还罪恶的地步,但罪人们的蛇蝎心肠和狡黠根本无法平息民愤,许多人来到公众席,与没有被登记的受害者来到这里。

按照规定,凡是王家法院所审判的罪行,都会按照敕令级别登记在各大城市,为了填饱报社的肚子,这些案子更应该被纳入头版其中,不过对于平民来说,敕令比报纸顶用,原因是报纸能抵得住一餐的面包钱。

千人大厅的布局像古时的帝国斗兽场,坐位以椭圆为分布,审判台、原告和被告席位都在分别两侧坐席,装潢朴素宏伟,不失庄丽而令人肃穆,除了门前的天使,在尽头处更是有带荆棘藤蔓的长戟和带金枝的白色丝绸,象征惩戒和清白。

国王亨利的头发尽显花白,他站在审判台的前头,在左手边是魏瑟伯爵,右手边是劳斯丹德伯爵。

国王引领身旁的人,坐到位于审判长背后的座位上,“这是百年来头一次进行三庭会审,请所有人保持自己所能及的公正客观,我对臣民们有相当的期盼。”

三庭会审拉开序幕之际,身旁人鸦雀无声,劳斯丹德大人只能作为协同者,而不是证人的身份,这样一来,他只能将所有证据和人证名单都递交到原告律师的身上。

娜莎一家子和薇若妮卡就坐在近被告的正中座位上,如今他们能做得也只剩下观望了。

涅勒良公爵在娜莎一家人的对面,也就是坐在原告最近的地方。

有人曾经说过:

“三堂会审是对于旧帝政时期议论审判的回归。”如果说的好听就是依照法典和逻辑监督的公审。

不好听的:

那就是有依据、有辩论、有舆论压力偏移的群体吵架。

阿梅斯托宣告下一轮罪状,并提出质询:

“现在,续上回的案件。被告和其同伙,你们在弗吕伊斯城郊外的林赛瓦村涉嫌与其团伙二十人共同犯罪,强奸民女,并杀害五人。在安特怀(Antèhu?)又与十五人共同犯罪,强奸十人,杀害三人。可认罪吗?”

“不认罪。”

阿弗舍脸色相当暗淡,他在长达一个半小时问话之中丧失积极顽斗的精神,但仍试图挣扎。

掉入牢笼的野兽无论何等处境,只要能抓住一丝机会,仍要死咬不放。

他的骨干和喽啰们依次回答,“不认罪。”

受害者和其的家属们就坐在公众席外,近原告席的后方,他们都是穿着朴素的农民,还有阿伯松男爵德·特罗朗特也在坐席中间,在他的周围形成紧密的联系,他们的关系因为伤痕而缔结,哪怕是自己能匀出来些钱,至少不怕住宿的问题。

相关文件整理之后,原告代表诺尤瓦伯爵德·拉·索朗,是负责代表王室政府的专员,他正要开始说:“根据弗吕伊斯的王家民兵的报告,在王政六百九十五年,也就是LIII.1790年四月十三日,发现一伙戴面具的匪徒从阿伯松–德松坦庄园逃出,并与其交质之后……”

“发现行径可疑。”他吐冒冷汗,心悸胸闷,甚至开始发怵,“因此双方爆发摩擦后交火。”

“唔,呃……”年过五旬的伯爵扑通倒下,嘴歪身颤。

“快来人!伯爵倒下了。”

他突发心脏病被众人哄抢抢救,好在在旁协助的医师及时,被及时抬走送到附近的教会医院。

这样一来,在场就没有能够代表指控的人,如果不尽快挑选,则庭审程序无法继续,就要宣布流会终止。

“我可以替王室政府去告。”

阿伯松男爵隐忍到此终于爆发。

国王则允许他,领他到前台上接受监督,“国王陛下以在弗兰格亚的最高权力,以墨利乌斯亦或者其他诸神保佑,许你代表政府代表原告执行。”

“谢陛下的恩典。”德·特罗朗特竖指发誓,“为维护法治和正义,代表王室政府所托客观,不偏不倚。”

站到原告台前,趁着眼眶尚未湿润,他将三方的文件牢牢攥在自己手里,思绪从悲伤中迁离,愤恨折摧并埋藏在泥沙里,除了理智以外,阿伯松男爵别无选择。

“LIII.1790年四月十三日的庄园聚会,在庄园外围小坡的野餐之中,一伙戴面具的武装护卫试图与姑娘们搭讪,其中一人是我的女儿洛菲,她在言辞拒绝之后试图带着仆人和农妇离开这里,然后你们就与她们发生了冲突,当时是中午,你们将她们绑在树林里并实施了侵犯。”

泰尔弗内乌斯先生说:“你有何证据能指明这伙人,就是我被告的团伙,况且你刚才就说他们带着面具,谁能辨别他们的长相。”

“我就是人证……”他指着头上不显眼的一刀疤痕,嗓音发振聩聋:“如果不是我去反抗过,我不会揭开这个野兽的面具。列耶伏试图杀死我,但他只刺中我的腹部浅处,还用枪打损我的左肩,子弹穿透了骨头,我昏死过去,他还以为我死掉了。我身边的随从寡不敌众狼狈逃回,当我醒来我发现冰冷、生前还含着恐惧的面容,她拿着餐刀试图扎到什么,但都是无用的,她像卷心菜似的被剥开,被利器穿刺,直瞪着天看。一群人拥蹙着看已经死去的四五个姑娘,在我旁边的,那可是……”

“但除了你一个人证,能算数吗?”

被告律师刚要问继续问,就被无数坐在原告席后的声浪所淹没。

原告律师穆拉速挥动手指扫向后方,“你不如看看自己的眼睛,这里有多少是为了作证而来?”

公众席上也有人举手,珩特利乌先生得到审判长允许后也站出来,“我也能作证,我就是为这个而来的。”

穆拉速清楚他们都在自己一边,也是在公道一边的,他也拿出当时的帖报,“列耶伏先生可是忘记自己的帖报,被贴在某些太阳底下都能照到的东西。”

他对国王率先道歉,“很遗憾,这番话也许对陛下有所冒犯,但我只是陈述这张字帖的内容。”

“你尽管阐述它。”老亨利说。

穆拉速咳嗽两声,清润嗓子之后大声朗读:

“鉴于我本身的高贵程度,我承认的确在性欲方面很强,因此用自己的强大实力来强调自己的特权,国王陛下也是承认的。”

泰尔弗内乌斯随即驳斥:

“我反对,这份字帖与案情无关。”

“好,你且可以当它没有任何联系。但是它显示的动机昭然若现,还带有挑衅的目的。”穆拉速没有对这份文件追究下去,开始引用王家民兵的记录,“LIII.1790年四月十三日下午,日胄九点十分,列耶伏先生和他的团伙带着黑色皮质面罩,在蒲爱(peuirae)方向遭遇,那地方就近阿伯松村一带,我们在询问身份后,你们自称自己是商队护卫,并拿出行会许可证,但是对于身上的血,以及当时意犹未尽的怪异模样未能做出解释。于是勒令脱下面罩,在此过程中激烈反抗,与我方交火,打死三人,打伤三人,我们逮捕了其中一人,并齐射一轮之后后撤,期间列耶伏和他的团伙紧追不舍,我方只能使用刺刀迫近驱逐,双方才逐渐后撤。之后我方迅速迂回至阿伯松村,被人指认出抓住的团伙是奸杀案的凶手之一,因此返回弗吕伊斯宪警局报案。”

“在座所有的被告都能被受害者指认出来吗?”泰尔弗内乌斯问。

穆拉速拿出一份名单,“在王家民兵和受害者之中能匹对的,包括列耶伏、犹内姆、巴佩等。但不知道为什么,弗吕伊斯宪警局当局并没有公布通缉令,这东西是被不明力量压下去了。”

泰尔弗内乌斯继续试图打开局面,“没有证据还有一些成员参与其中。”

原告律师当即揪住破绽:

“那反之被告律师是承认自己以上成员都参与此次案件之中?”

“我可以当这是诱导性提问吗?”

泰尔弗内乌斯试图拦住他的话术。

“这是质问。”穆拉速迅速认清自己的话有失当之处,连续传唤了众多证人。

如果到这份上还要抵抗的话,只会面临更多牌砸在自己脸上的凄惨境地。

阿伯松男爵传唤法证科将黑皮面具拿到台前,还有缴获的枪支和铅弹,被弗吕伊斯宪警局和王家民兵押解污点证人——是为了填饱肚子不得不加入帮派,交火的时候害怕,转身就跑,结果被王家民兵逮到,举着双手投降了。

他是个没有犯事的孩子,才十四岁,叫安德鲁,从弗吕伊斯的桑申(Sanchenl)来,他一字不漏的说:

“头儿叫我给他们放风,就说要去寻欢作乐,我没忍住偷瞄一眼,发现极具不可描述的事情,当时我感到羞耻,也不敢揭发,只能回到他指定的泥路上。”

“你是怎么望近距离的?”穆拉速问。

“他只给我一把刀,我就把它藏在背后,匍匐而行,近距离的时候,甚至能听到他们的喧闹和尖叫,一名姑娘的衣服被扒开,我能见到他们的双乳裸露,裙摆撕裂,有些妇人被他们扎了几刀,居然还要……”

安德鲁说到这里,也情绪激动,动辄哭泣发抖,阿伯松男爵将手帕递给他,又连忙向他道歉,“墨利啊,这不能怪我无耻,但我无法阻止它,我饥肠辘辘投奔他们,但无法对抗肠胃。我听修道院的修女所说,贞洁是男女都应该扞卫的。波伊和他的手下就连刚死去的也要夺走,更不要说活着的了。只能匍匐扭头爬走,犹如末日降临。”

穆拉速问:“当时你的头子在干什么?”

“他在杀人,随后侮辱了小姐,将刀扎在她的手腕上,她身着还是比其他人鲜艳夺目的。”

其余受害者也纷纷指证:

“洛菲小姐还试图咬他的面颊,结果被列耶伏先生殴打晕了过去。”

“他还把随身仆人拉比也杀死了,将她的尸体丢给手下肆意玩弄。”

阿伯松男爵甚至传召了关键信物——行凶用的匕首。

种种证据表明他们的确在做比野兽还要残暴的行径。

法院上的人们异常愤怒,尽管审判长强调要冷静判断,更多的受害者展露被伤害的部分,被捶打的手臂、大腿内侧、额头和鼻子,有些甚至怀上意外的孩子都被她们捧到前头。

老亨利的手一直捏着法院上的权杖不肯放手,他的眼里逐渐占有一种不得不相信事实、久久不能平复的愤怒,似要让瞳孔烧红,堪比炽热的钢铁、衰老的枫叶、鲜红的血液、以及裹在英雄身边的红丝绸。他依旧在说服自己:要按事实依据判决。

公众席上的人就很难说了,对被告们集体不信任,能来到场上的人有不少被欺压的受害者。

法院的警卫都表现出寒自心声的感觉,阳光都变得灰调,冰雪在心里埋葬了他们的理智,只是因为职权无法表达。

长达一个多小时的庭审,泰尔弗内乌斯感觉自己过了二十多年,望着自己手头上的证明,本身就很难辩成的案子,狼头无论再怎么化也不能被当成狐狸头。

“我……已经没有可疑问和回答的。”泰尔弗内乌斯缓缓地坐下,望着周围不时探头又被阻止的谩骂,他看着阿弗舍,他一脸苍白死灰之意,亦不再奢求什么,列耶伏先生说:

“秃鹫被风浪折完所有的羽毛,溺死在海洋里也是意料之中。”

泰尔弗内乌斯还想说些,“但您也得想想自己,那不是风浪……”

“我知道,罪以至此,那就下地狱。”阿弗舍站到审判长面前来,由警官押到台前,他随起又说:

“我想保留被长戟断头的权利。”

国王却站起来说:

“不准……”

“陛下,这是我唯一的请求了。”阿弗舍站起来,镣铐被摇晃得哐当响。

“你连犯上作乱的资格也不被认可。”

老亨利对他彻底寒心,立即叫来纹章院院长,于是珩特利乌就从公众席上步行于此,“听候吩咐。”

国王让审判长团和陪审团进行必要的程序,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毫无疑问被告胜诉的机会微乎其微。

“在弗吕伊斯城郊外的林赛瓦村涉嫌与其团伙二十人共同犯罪在安特怀(Antèhu?)又与十五人共同犯罪,强奸十人,杀害三人,以下通报被告奸杀案罪名成立:阿弗舍·德·列耶伏、伯兰特·犹内姆、雅各布·巴佩、弗朗索瓦·尤金特、詹金·法莱讷……经审判团和陪审团一致决定,对以上人判处死刑。余下人等……处九年监禁。”

这才花了一百八十九分钟,主要的罪名就已经落实。

即便如此,后头的风暴仍然更猛些。

珩特利乌被德·列耶伏拦路抢劫这一件事深以为然,国王的恩赐居然被他们拿了去,钱也被抢了精光,但真正令其怀恨在心的——是将装订精美的经书一并抢了去,还倒在火丛旁任其焚烧。

这对虔诚的人是一计重击,哪怕是拿去贱卖了,也好比直接毁坏更难以令人原谅。

作为纹章院院长,他瞪着作为男爵还呲牙瞪眼的时候,由不得想起拉索邦男爵的风度,即便他犯下愚蠢的梦,也不是这种肮脏的货色能比的。

老头子干脆破骂:

“呸,你的喽啰,还不够拉索邦这种逆贼好使。能在近卫军手下顶住二十分钟,拉索邦是受戟断颅,是受刑以后才剥夺他的头衔,但——恩歇的儿子也配?”

在诺尔尼弗、罗艮蒂瓦、涅勒良局部地区组织拦路勒索,以建立站点阻挡交通,致使他人钱财受损,甚至故意伤人及故意杀人,参与走私军火等。这些罪名足以让帮派的大部分成员集体殒命,他们的罪状数不过来,有人当场以怀表计,将近十分钟的念稿,审判长不得不中途停下喝水。

当阿梅斯托终于念完整一份裁决,已经是下午日胄十点多。

足足将近六个小时以后,国王对阿弗舍也做出了裁定:

“我宣布褫夺阿弗舍·德·列耶伏茹内男爵头衔。”

“国王陛下原来让我带纹章卷二百零六,是有他的深意。”珩特利乌花了不少时间找到茹内(Roune),特意为审判团所展示,最后他做出极具羞辱性的行动。

“阿弗舍·德·列耶伏——这是你高贵生命的终结。”

纹章院院长仅用羽毛笔一划,在被告的面前当众剥夺了他的头衔,并找到便贴重新令其空白。

“什么!”

阿弗舍咆哮道,“难倒将死之人还得不到最后一丝满足吗?”

“不,用长戟上刑,是玷污了这块好材料啊,绳索更适合你,地狱都嫌你烦。”国王无所掩饰自己的蔑视,甚至再也没亲自望他一脸,是刻入骨子,深入灵魂的鄙视,“如果不是先王对刑罚早做裁剪,早给你一并剥夺了。”

一并是什么意思?

他在尘埃落定之时不断回想,既然高贵已然不配他所拥有,自己还剩什么可以剥夺呢?

莫非是所剩最后的癫狂?

阿弗舍是这么认为的。

于是从那开始,除了颤抖着傻笑,什么也无法做。

行刑日期被定在秋收节的前一天,王政六百九十六年十月十三日,在囚车身旁烂菜和石子的招呼下,黑色火枪手和宪警互送的队伍居然要被迫鸣枪示警。生前已经邪恶无比,死前自然要被亲切问候,佩尼萝的人们虽说望钱势利——这是他们自己嘲笑自己的时候才说的。

对公义的追求就像追求早上第一滴甘露,它不稀罕,也很值得稀罕。

比起远方的战争胜利,当天弗兰格亚海军挫败了维斯安特海军于嘉各利亚海(Gacrolia)来说,一切都显得没有那么重要。当然,在地方来说,像科洛南和普兰慕斯一带,对这种滔天大罪的关注热度可就觉得聊胜于无了。

行刑场在第九区近中枢院以北五百弗杖的爱丝丽特小阅兵场,那本事是给旧时中枢院火枪手准备的,他们偶有阅兵吸引游客在此留念观赏,但也是不定期性的。

中枢院火枪手上连全体官兵列队等候,绞刑架正布置在整个阅兵场的中心,当囚车颤颤巍巍地行使到这里来的时候,所有乐手立即敲鼓吹笛,乐调十分诡异,这不是来阅兵或者行军的大调式,而是紧凑而哀伤的小调式。

唯有地砖看上去冷酷无情,除了众人的鞋面都踏在上面,它们如果有灵魂,也一定为今天肮脏的血液感到恶心,不过它们只会一声不吭。

恩歇伯爵是一个人来的。

作为老父亲,他身骑棕栗色马,辗转阅兵场的每个角落,除了一片棺材就什么都没有了。他对中枢院上连长说:

“我的儿子今天就要死在这里,我给他送行,陛下褫夺他头衔的时候,我就在最角落的地方看着他,写上一笔:所谓高贵的不是头衔本身,是精神,它若肮脏,那头衔也会随着暗淡无光。

“即便说起来很冷冰,这终归是我的错,难以启齿的是,我不知道怎么教他。”

“如果到这个时间点,苛责自己也是没用的。”连长给他一些鼻烟,但他是个苦行主义者,不碰这些,于是又与恩歇伯爵说:“你是个好人,但阻止不了他的发恶。”

被押下囚车的阿弗舍被拖拽到中枢院火枪手布置的绞刑架前,他踉跄着走,依然傻笑,也没有和父亲言语,对视不足一秒就转过身来。

“多遗憾呐。”阿弗舍说。

恩歇伯爵只有一声叹息,便也不再多说,站在绞刑架最近的观赏位置。

周围来的人群一拥而上,受刑犯一字排开,分批上台,头一批被吊死的最少也有十多位。他们核对名单,在确认他们的身份以后,从右到左数第一个,是阿弗舍,第二个是伯兰特。

就要受刑之前,娜莎特意找了仅剩的几分钟机会,拉雅和薇若妮卡也在身旁,她们从受刑台下仰望猖狂一时的面孔,竟如此落魄,消瘦见骨,头发也没有打理。

娜莎的眼里已经没有当初强烈的憎恶,“你之前问为什么我不放过你,我还有一个原因,想知道吗?”

“我——将死的罪犯,可惜,该品尝的,我还没品尝到。但说无妨。”

“废话!”大小姐将当初的所有签名全都照抄一遍,囊括成她手上握着两嘉令大的纸,“你这样的人,害得我为了证明男孩的清白,我辗转找到了二百八十九人的名字,二百九十八双眼睛看着你犯的罪行。为了证明你还没死,你活着是累赘,你要提前死也是他人的负累,上帝垂怜你现在才得以被终结。”

他回想起来,是有那么个人,“那臭小子……”

薇若妮卡的语气相当温和轻佻,她双手靠背,头却仰前,解释道:

“还有,陛下说的:‘先王对刑罚早做裁剪,早给你一并剥夺’,意思是——如果不是废除阉割之刑,你还能以完好之身离世,是罪犯仅剩的尊重。”

阿弗舍咬牙切齿,“你说这些话的意图是什么?!”

“换句话说,长成这幅样子,简直是浪费灵魂。”拉雅啧啧摇头,便跟着小姐们离开。

这番羞辱终于令他落泪。

鼓声响起,他踩在啤酒桶上,随着木桶滚落在地,仅剩的泪水和汗水、跟着污秽从裆下一泄而过,双腿如同新鲜的鳜鱼渴望上岸之后还有水源,最后一丝目光望向天际的时候。

列耶伏也曾经想到自己是一条好汉,但从精神上彻底污秽以后,闻着恶臭的身子反而干净许多。

多少人曾经奢望在干净的地方去世,干净的人却从来没有选择,命运对所有人都是多寡的,那些纯洁无害的人格,即便倒在周边污秽的地方,却比以往更加白净而美丽。

老父亲的叹息,被拉抻得比午间的炊烟还长。

直到最后一口气,他才开始想起自己当初的故事,看到旧时的连环版画,才翻开没几页,就彻底垂悬于上,挣扎也落下帷幕,摇曳在吊杆上,不知道灵魂归于何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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